这事有点出乎福拉图的意料,原来父汗只是想利用她,并非想褫夺她的兵权或者真想把她嫁出去,她略一思索就发觉其中有蹊跷,武显扬和大唐有深仇,绝不会带着胡人投向大唐,他手中只有区区三万胡人百姓,要人没有,要地没有,胡人又与汉人油水不融,就是他想去投靠,大唐也不会接收,他是智慧之人,不可能在自己正穷困之时背叛旧主,所谓造反纯属子虚乌有,他反倒有可能图谋梁师都的云州作为立足之地,这一定是梁师都为消除隐患,和史新台等人勾结起来,在父汗面前进谗挑唆,欲借刀杀人。
福拉图于是就向父汗索要武显扬谋反的证据,史新台等人早为颉利准备了一堆证据,包括武显扬勾结契丹首领,袭击胡汉商队,去年意图行刺颉利等等。福拉图一听武显扬袭击了商队,也很生气,但冷静一想,勾结契丹证据不实,意图行刺颉利更是胡说,即使他真地袭击了商队,也不至于落下死罪。武显扬是对突厥有功的人,又无叛乱之实,纵有小过也不能这样剪除,何况他和大萨都关系密切,手中还有一支精锐力量能为突厥所用,所以福拉图不同意对付武显扬,她一一驳斥所谓的证据,给父汗分析利害,最后提出让武显扬离开云州,带同柘羯到东方对付契丹,以缓和与梁师都的冲突。颉利断然摇头,武显扬到了东方,契丹绝不是他对手,等于重新给他坐大的机会。
颉利辩不过女儿,又不能把武显扬坐拥巨量宝石的事告诉她,干脆就说自己已经下了决心,前几天已经派出使者南下,通知武显扬来当面求亲,到时在牙帐杀掉他,律特勤和康兴也色正是为此而来,梁师都也会来,让她到牙帐,一来是准备婚事以消除武显扬的戒心,二来是让她主导筹划此事,牙帐有许多能臣,但他最信任女儿的谋略,交给她最为放心。
自福拉图成年,只要父女间意见不一,颉利都顺从女儿,但这次他咬着牙不退却了,福拉图见父汗已经发出夺命之箭,忙问有没有把此事告知大萨都,颉利托辞说已经派人去通知大萨都了,来不及等他请示天命,等事后再向他解释。这世上唯有大萨都能让颉利收回成命,福拉图见劝不醒父汗,又找不到大萨都,心里焦虑,她对武显扬的实力一清二楚,此事凶险万分,如果因谋划不周在牙帐出了纰漏,将会酿成大祸,她尤其不想让胡人和梁师都因此事得利,所以不得不接下重任,为父汗筹划。
武显扬来牙帐求亲,绝不会不做戒备,一定带着数千柘羯随同北上,他本人勇猛无敌,又机智警觉,除了大萨都,突厥无人能当,如果看出破绽,他可能不进大营掉头而回,一旦他回到云州,那就如虎归深山,再要动他就不易了。史新台等人向颉利提议,故意把牙帐放空,去除武显扬的疑心,将主力骑兵安排在二百里外,当天再向这边扑来围歼柘羯,只要武显扬进了大营,就在宴请他时下毒,能把他当场毒倒更好,如果不行,突厥有律特勤、史新台、康兴也色等好手,加上梁师都,众人合力击毙他。
福拉图把全部细节审视一遍,她对史新台梁师都等人能否把武显扬拿下并无把握,觉得最重要的还是保障颉利的绝对安全,几个重要的细节都需重新设计,特别是下毒的事,这会致单大人不在身边,达洛等心腹远在同罗,只能自己独自谋划,没人可以商量咨询,着实令她焦虑,心中忽然冒出一个念头:如果道士在或许可以问他一问。
次日,福拉图先出面稳住了武经义,然后来到大帐与父汗计议,父女正说话间,侍卫来报:萨满教金山使者阿多让求见,颉利大喜,从胡床上蹦了下来,跑着出去把老阿拉了进来。老阿姓阿史德,是老可敦大哥的次子,他的母亲是沙钵略大可汗的妹妹,所以他与颉利是双料表亲,颉利年长一岁,二人从小相识,关系亲密。老阿并非从小即信奉萨满,他三十岁之后才被大萨都选中成为使者,为增进品级,他选择长期苦行,躲在阿波大寺二十年,终于有所开悟,离开祁连返回圣山,这时萨满教金山使者的位子已经空了七八年,他一回来,大萨都立刻请示天谕,让他充任金山使者,做了萨满教的第三号人物,他这次来到漠南牙帐,是奉大萨都的命令,带一封密信给颉利可汗。
大萨都的信很简单,说他十天前在圣山之上,发现太阳的影子比往年低了一分,这是草原大地有变的征兆,虽然天意暂时未明,但不能不慎,他请求大可汗躬身自省,停止颁发新令,不要妄自动兵,勤勉敬奉,化解天谴,如果有确定的兆征,他将亲自来面见大可汗。
看了大萨都的信,颉利不以为意,自它钵大可汗始,突厥三代大可汗对萨满传达的天意的敬畏在不断减弱,沙钵略大可汗几次大规模兴兵,在出征前都请上任大萨都祭天,天意支持征伐,结果却全吃了大败仗,损兵折将,近三十年突厥屡有大灾大难,萨满无一言中,也无法破解,所以到了颉利,虽然拘于传统,名义上还保留着萨满的各种仪式,但已经不如过去那么信仰。去年偷袭大唐,萨满祈请的天谕并不支持,康兴也色设坛占卜却说是大吉,光明王将助突厥兴起,果然大为成功。这一任大萨都人品修为皆是上上之选,深得突厥人的爱戴,颉利也很敬重大萨都,但并不信从,他认为天地无常,风候多变,人力哪能测天,都是妄加猜度而已,私下甚至认为萨满还不如祆教可靠。
颉利判断大萨都也许是听到了什么不利于武显扬的风声,有意假借天命替好友消解,也没深思,把大萨都的信扔到一边,与老阿拉着手坐在胡床上聊天。福拉图也听说过这个武功高强的萨满异人,心想如果他能留下来参与对付武显扬,成事的把握就增加一分,她频频向父汗使眼色,颉利好一会才明白过来,就把要诛杀武显扬的事告诉老阿,请他留下来帮助自己。老阿心中有些犹豫,武显扬是大萨都的挚友,萨满不应该与教主的朋友为敌,何况又有这么多胡人参与其中,祆教与萨满多年相争,暗里已经动了手,连祆教的东方大教主阿伍德也死在萨满之手,双方将来肯定要撕破脸,与胡人合作必将被教主问责,但大可汗是草原的主人,位阶高于大萨都,虽然是故友亲朋,大可汗的请求事实上就是命令,老阿无法选择,就提出他只负责保护大可汗,只要武显扬不危及颉利,自己就不出手。颉利知道他为难,见他还是答应留下,很是高兴,拉着老阿就要斗酒。福拉图悄悄出来去见武经义,武显扬的儿子将成为钩住他的最重要筹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