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忠恕进来,致单大人一怔,头微微抬了抬。忠恕在福拉图面前昂首站立,静静地看着她,福拉图问:“道士,你会看天象吗?”她竟然真以为忠恕是道士,忠恕摇头:“不懂!”福拉图又问:“那会预测死生?”忠恕又摇头,福拉图眉头微皱:“呼气吐纳长生之道呢?”忠恕还是摇头,心想这位女特勤居然对道家了解挺多的,她听了达洛的话,真把自己当作道人了,福拉图见忠恕一问三不会,怒了:“那金石医药,炼制还丹你也不懂了?”忠恕点头:“确实如此!”福拉图大怒:“除了杀人,你还会做什么?”忠恕忍不住反讽道:“也许我在战场上斩杀过对手,但我不喜欢杀戮,与殿下相比,也谈不上会杀人。”福拉图霍地站了起来,瞪视着忠恕,蓝眼睛像狼眼一样放着光,忠恕平静地看着她:“我杀人只是为了救人,不是为了立威。”达洛见忠恕公然顶撞福拉图,头上直冒汗,看福拉图的样子,立刻就要发作杀人,可令他意外的是福拉图瞪了忠恕一会,转头对他道:“把他带到灰帐去,当着他的面把那个假道士杀了,让他顶上。”忠恕浑然不惧,虽然他刚才想过要委曲求生,但事到临头,要让他阿谀乞怜,苟活一时,绝对办不到。
达洛带着忠恕出了大帐,福拉图问致单大人:“老师,您认得此人?”致单点点头,眼睛眯成一条缝:“他是商队首领的护卫,曾经来过两次。”福拉图一怔:“来拜见您吗?”致单大人点点头:“这人不是道士!”福拉图道:“您也听见了,达洛认定他来自于中原最有名的道观。”致单大人道:“看面相这人倒像是中原的书生,可能与达洛师父一样,是一个出自道观的烈士。”福拉图道:“这倒有意思了。如果是像定西可汗那样的人,收服了他,对我们必有大用。”致单大人微微摇头:“这人不是为富贵而来,其心不测,最好杀掉。”福拉图道:“不忙在一时,达洛已经制服了他,要杀他就像拔颗小草一样容易,如果他有心投靠,错杀就太可惜了。您今天没见识此人的凶悍,简直就像轧荦山现身,附离们都吓破了胆。”轧荦山是祆教的战。致单大人眼睛缝里透出亮光,叹了口气:“殿下对凶悍之人过于纵容了,身边这样的人太多,有朝一日起了风波,只怕会反噬于你。”福拉图笑道:“老师,从小您就教导我,成大事者冒绝大风险,无非常之人,成不了非常之事,只任用羔羊一样的人,必定落得与羔羊同样的下场。”致单大人无语。
达洛带着忠恕出了大帐,向紧邻的一个较小毡帐走去,这个毡帐门口也有两个侍卫把守,达洛转身对忠恕道:“段壮士,你小心应对。”忠恕不知他是何意,达洛推开门进去,忠恕跟着进来,只见帐中灯火通明,里面放置了几张胡床,二张桌案,除了两张胡床上放置了铺盖,其它的地方包括毡垫上都堆满了书,猛一看像个书房。有两个人正在伏案写作,见达洛进来,都是一怔,停下了笔,达洛对左面那人道:“枢机道长,请出来说话。”那是个四十来岁留着长胡子的人,看形貌衣着,绝不像个道士,他站了起来,谄媚地笑道:“达干大人,特勤殿下有召吗?”达洛不理他,他从案上捧起一叠纸来,弓着腰媚笑:“达干大人,这是我新译的道经,先请您过过目?”达洛不接,对着忠恕点点头,然后示意那枢机道长跟着他出去,枢机道长无奈,只得把纸放回桌案上,跟着达洛出去了。
福拉图命达洛当着忠恕的面杀了那个枢机道人,不知为何他没遵命。忠恕关上了门,另一个人看着他,满脸疑惑,忠恕见他五十上下年纪,白净脸,穿着与突厥人相似,却留着一头短发,不知是何许人。那人呆呆地看了忠恕半晌,缓缓问道:“枢机道人回不来了吧?”忠恕点点头,达洛虽然没有当面杀那道士,但也绝不会放他活路,那人指了指对面的桌案,又指着一张胡床,道:“都是你的了。”看来这些是那枢机道人留下的东西,自己接手了,忠恕走到桌案前,见上面竟然摊着一本《出家因缘经》,像是商队携带来的,另有几页纸,上面写着突厥文字,看不懂何意,又翻了翻胡床上的书,赫然都是《大洞真经》、《道德真经》、《庄子》这般的道家名篇,想不到在漠北草原上,还有人在修持道家经典。那人的眼睛一直随着忠恕转,这时道:“枢机来自崆峒山云仙观,道法不错的,可惜文才有限,译得过慢,又注解不精,特勤殿下早就看不惯了,唉!”忠恕这才明白枢机道人是因此而被祸,他一个真道士竟然被自己这个假道人顶替,真是好没来历。福拉图想把道家经典翻译成突厥文,这又有何用呢?
忠恕苦笑一声:“我一个字也不会译,福特勤只怕永远不习惯。”那人盯着忠恕的脸,小心问道:“道友来自哪座名山呢?”忠恕道:“我从小在祁连山中长大。”那人一愕:“恕我冒昧,没听说祁连山上有道观呢。”他没听说过朝阳宫,忠恕道:“我不是道士。”那人微皱眉头:“请问阁下修的哪门典籍,尊师是何门派啊?”忠恕道:“我只识得几个字,看过的书也有限,没有老师。”那人眉头皱得更紧:“阁下可有著述?”他一直想当然地把忠恕当作一个饱学之士,忠恕道:“我识字不多,看书都吃力。”看忠恕的色不似在说谎,那人更是惊讶,忠恕干脆把话一下说透,省得他再乱猜:“在下段忠恕,是商队的系马,因为看不得突厥人滥杀无辜,所以与他们有了争斗,失手被擒,我也没想到会是这样。”那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和突厥人打仗了?”忠恕点点头,那人紧问:“还死了人?”忠恕道:“我杀了几十个附离。”那人嘴巴张开,好半天合不拢,过了好一会才喃喃道:“每个附离都像闪电一样被特勤殿下痛惜,想不到…”忠恕觉得他的样子有点可笑:“那两只狼也被我杀了。”那人的吃惊色简直无法形容,眼睛直盯盯地看着忠恕,好半天才眨眨眼,道:“贫僧法号昙会。”忠恕一怔:此人竟然是个和尚,看外貌一点也不像。昙会知道他为何发愣,苦笑道:“除了头发短些,贫僧已经与突厥人没有区别了。”忠恕问:“大师怎么会在这里呢?”昙会不答,道:“阁下饿了吧?我平时不备肉食,这里还有点奶酪,你先将就一下垫垫肚子吧。”经过一天惨烈打斗,忠恕确实有些饿了,接过昙会递过的奶酪吃了起来,奶酪入口,只觉得无比香浓。昙会在旁边看着他吃东西,一边缓缓介绍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