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恕回到帐中,其他人已经知道他今天连胜了两场,都不住夸赞,热闹了好一会才沉寂下来。忠恕躺在地上,闭目回想着白天所看到的一切,突厥大可汗、老可敦、一众王公贵族,那些旗帜、祆教胡人、胡商,还有那个萨满教使者,把这些深深刻在脑子里。这一天,他最希望看到的两个人一个也没出现,心里不免有点失落,至于颉利可汗为什么变卦,他无心细想,只想着未来几天遇到宝珠和三伯应当如何解说。
次日,宋念臣带了来蛮等人去可汗的大帐,虞大宏和安伽蓝分头出去了,过了一会,安伯来到忠恕的毡帐,让他随同自己去走走。二人骑上马,也向大帐所在的方向行去,忠恕见安伯今天特意修剪了胡子,扎了根镶玉的腰带,显得很是精,马背上放置了一个小布袋子,不知他要去拜访什么人,也不知他为何要带着自己。安伯和宋念臣心里像明镜一样,早知他绝不是一个系马,虽然他昨天接连赢了两场,为商队立了功,但也得不到他们的信任,办私密的事情不会带着他。
快到大帐的时候,安伯转向北面,忠恕看到在东北方约十里之外,还有一处营地,营地规模不大,约有四五十顶毡帐,中央立一顶白色大帐,帐前树着一杆绿色的旗帜,旗杆顶上挂着一只黑色狼头。忠恕现在已经知道,除了突厥大可汗,只有分封的各部可汗与领兵的厢察才能立狼头纛,其它部的吉利发、俟斤、达干,只能立狼头旗。突厥的旗帜以白色为主,像这样绿色的狼头纛很少见到。
离营地还有一里多地,忠恕看到有两队骑兵在周围巡逻,这些骑兵都穿着黑色衣甲,领头的打着小黄旗,可能是附离中的黄甲兵,他们是大可汗最为信任的亲卫,估计这里是大可汗的行营。这时一队骑兵迎了上来,安伯早早跳下马,忠恕也跟着跳了下来,那骑兵行到近前,安伯躬身行礼:“南朝商队领队安万钧求见致单大人!还请通报!”领头的骑兵喝问:“何事见大人?”安伯道:“致单大人去年要求商队购买的物品已经带到营地,特来给大人回命。”那骑兵挥手让二人在原地等待,自己回营请示,不一会就转了回来,让安伯和忠恕交出兵刃跟着他们。忠恕觉得怪,昨天在大帐前,颉利大可汗与突厥一干重臣都在场,也没见收缴兵刃,围在颉利可汗身边的人个个都挂着佩刀,情绪激动时甚至抽出刀来欢呼,这个致单大人不知何许人,要见他反而不能携带兵器。
一进营地,忠恕就觉得此处与其它突厥大营有些不同,只见毡帐排列整齐,军士衣甲齐整,没一人像速阔他们那般嬉闹。二人被领到一顶灰色大帐前,那骑兵也不通报,自己径直离开了。安伯整理了衣领和帽子,从马背取下布袋,推门进去。大帐里很空旷,普通突厥人家常备的地毡、饮具、食器、胡床等用具一样也没有,在正对着门的地方放置了一个中原样式的桌案,左侧摆了一个小火炉,桌案后坐着一个突厥老人,身侧站着两个挎刀的突厥武士。那老者身材瘦小,皮肤蜡黄,面上满是皱纹,穿着一件旧皮袍,双手笼在袖中,一双细眼睛眯缝着。安伯放下布袋,上前一步,摘下帽子躬身行礼,那老人微微颌首,表示看到了,安伯从怀中掏出一张羊皮纸,双手捧上前:“致单大人吩咐的物品全部备齐,请过目。”那致单大人动也不动,轻声道:“不用看,我都记在心里,明天一早把东西送过来。”安伯见他不接,收回羊皮纸装进自己的衣袋,又捧起那个布袋子,道:“我们特意为特勤殿下采办了一些小礼物,聊为表达恭敬的心意。”致单大人脑袋微微点了一下:“放案上吧。”
这人架子端得好大,收礼都不抬一下手。安伯把袋子放到案上,后退几步,然后道:“我们还专为特勤殿备下些微私人用品,为致单大人准备了暖身护眼的药,明天一并奉上。”这次致单大人头也不点了,就像没听见,安伯还想再说话,致单大人轻声问道:“还有事吗?”这分明就是在下逐客令,安伯躬身道:“不敢惊扰致单大人了。”说完后退着就要走,致单大人突然问道:“你们在也律台营地过的冬天?”安伯停下身来,道:“也律台俟斤盛情相邀,我们打扰了三个多月。”致单大人问:“最近一个月吃的是马肉吧?”安伯道:“是的,多是马肉,间杂着一些牛羊肉。冬天雪太大,谷内谷外,马匹被冻死很多。”致单大人又问:“也律台俟斤还穿着他那件黑狐皮氅?”安伯想了想,道:“是的。”致单大人眼睛眯得更很了,半天不说话,安伯犹豫一下,道:“大人如果没有其它吩咐,我们告退了。”致单大人眼不睁,头不抬,安伯转身向忠恕使个眼色,二人悄悄退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