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和颉利骑马走到桥的中央,两人抱拳行礼,他们都带着兵器,离得很近,但并没抽刀挺枪的意思。忠恕只看到二人一直比划着手势说话,听不到他们说些什么,唐军这边鸦雀无声,突厥那边依旧是乱哄哄的,有人高叫,有人嬉闹,只有武显扬的柘羯保持阵形严整。李世民与颉利一直说了半个时辰,不知在叙旧还是在谈判,两人始终很平静。
太阳已经偏西了,忠恕隐隐听见北面传来号角声,然后是咚咚的战鼓声,一扭头看见旗语塔上的信号官在不停地向北方挥旗,敬德低声向李靖报告:“是我军鼓号。”显然有唐军从突厥的后面围过来了,声势很大,听声音距离突厥后阵不过十数里,估计是救援的唐军赶到了。此时就见突厥后阵变动,殿后的骑兵赶去与唐军接战,然后就看见远处尘土大起,飞扬到半天空,号角声越来越响亮,鼓声越来越近,敬德又向李靖报告:“司旗看到了我军旗帜,不知是谁统军。”李靖道:“命令他们与突厥后军保持距离。”敬德立刻向身边司旗官发令。正在桥上谈话的李世民和颉利显然也注意到形势的变化,颉利回头看了看,又接着与李世民说话。
李世民在桥上与颉利又谈了好一会,直到太阳将要落下,这才转身向唐营这边招招手,程将军身边一个穿紫袍的文官牵着一匹健硕的白马走了过去,来到桥中央。李世民和颉利都跳下马来,那文官执着白马的缰绳,李世民抽出刀来,手起刀落,一刀把马头砍掉,白马扑倒在地,那文官拿出一只大碗来,接了一碗马血,双手捧给李世民,李世民喝了一口递给颉利,颉利也喝了一口,然后向自己的靴子上洒了半碗马血,李世民接过,把剩余的马血泼在自己的战靴上,二人互相行礼后各自走回自己的阵营。
李世民脸色平淡,嘴角稍现血迹,回到阵营后对李靖低声吩咐几句,李靖立即命令身边传令官打旗语,旗塔上的信号官挥舞旗帜,不一会就看到布置在突厥后边的唐军旗帜向西北原上移动,号角声低落下去,鼓声也消失了,似是救援唐军与突厥后军脱离了接触,为他们让开一条道路。渭水北岸,大可汗的几十个传令官骑着马在军前来回飞奔,手里举着黄色的三角旗子,大声呼喊:“突厥与大唐已经结盟,大可汗令,向北!向北!”突厥骑兵开始向北移动,竟然是要撤退。忠恕听见唐军这边有将军低声说道:“突厥阵形乱了,准备出击吧?”但李世民立在阵前,并无表示,李靖也像没看见一样,主帅没有号令,诸军无一敢动。
天到申时,对岸乌云一样密集的突厥骑兵已经不剩下几个,只见一条三四里宽数十里长的烟尘向北滚去,光看这尘土,就知道突厥军势多么惊人。武显扬的柘羯一直在渭水北岸保持着却月阵型,直到戊时才开始收阵,依次掩护着向北撤去。就这样未经战斗,来势汹汹的数十万突厥人收兵撤退了,两个大国之间迫在眉睫的一场生死恶战消弭于无形。没人知道李世民与颉利谈了什么,但看刚才的仪式,双方好像立了盟约。
不断有唐军骑兵赶来通告突厥人的去向,当得知颉利大可汗已经走出四十多里,李世民才带着少数护卫回城,李靖依然留在便桥南岸,唐军一直保持着阵形,一直到子夜时分,唐军才收了却月阵,一半士兵进抵渭水河岸戒备,一半士兵开始扎营,禁军将在这里停驻,防备突厥人再杀个回马枪。忠恕在李靖的大帐里值守,不断有人进来报告突厥人北撤的消息,李靖坐在位子上,似听非听的,偶尔发出一道命令。
次日中午,忠恕听见值守将军进来报告:“代州都督候君集信使到。”忠恕一听,心情激动起来:候君集能派出信使,那他本人肯定无恙,庭芳与他一起南下,不知道现在如何了。李靖轻声道:“着他进来。”进来的人是于大春,只见他满身征尘,脸色疲惫之极,近前摘掉战盔,向李靖躬身行礼:“代州都督府副将于大春见过尚书大人。”嗓子沙哑,语音含混,几乎无法听清。李靖点点头,轻声道:“辛苦!”于大春双手呈上信,值守官接过转呈李靖,李靖随手把信放到一边,问:“你们在哪过的河?”于大春道:“石州。我们在周塞冲出包围,尾随突厥的后队到了石州,突厥主力已经通过浮桥到了河西,我们在夜晚打散守桥士兵,过河后就把浮桥毁掉了。”李靖又问:“你们是否调动了延州兵马?”延州属于关内道,在银州通向长安的半路上,于大春道:“候都督想向延州借兵,可延州刺史怕突厥攻城,托口没军令,一个人也不肯调用。”李靖问:“现在候都督营中有多少人?”于大春道:“有二千出头。三百代州兵,一千周塞乡丁,还有七八百沿途征集的民夫。”李靖噢了一声,道:“回去告诉候都督,让他原地驻扎,三天后到兵部报到,等候议处!”于大春躬身道:“是!”他转身出去,走了两步又折了回来,李靖眉头一皱,于大春躬身道:“末将斗胆向尚书大人请求一事。”李靖道:“讲!”于大春道:“请兵部调拨三千匹绢帛,供征集的民夫返乡用!”李靖向旁边的值守官点了点头,不再看于大春。忠恕知道肯定是候君集故伎重施,用重赏在沿途拉了民夫。于大春谢过李靖,转身出去,忠恕想出去和他说话,但碍于李靖军法森严,不敢乱动,只得放过这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