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他们距离战场还有三四里,忠恕打马来到更高处,这里没有遮挡,视野更佳,运目望去,终于看清了下面飞扬尘土中的形势,那些打白旗穿黑衣的,就是突厥骑兵,而穿淡黄衣甲打红旗的,是大唐官军,大唐崇尚红色,军旗都是红色的。突厥骑兵比唐军多了五倍都不止,把唐军分割成七八个小块,团团围住,呐喊着向里冲杀,眼看着唐军就要不行了。最大的一块唐军被围在中间,一面红色的大旗在中间飞舞,能隐约看到旗帜上的“候”字,黄色在旗帜的指挥下一直试图向南冲击,但与黑色刚一接触,立刻就被挡了回去。
忠恕手一指,道:“是候叔叔!”庭芳道:“突厥人太多,官军被打散了,候都督他们冲不出来。”忠恕道:“我们冲下去,打开个缺口救他们出来。”庭芳看了一眼自己的手下,道:“你们回去守城,告诉周三叔多准备弓箭。”刘胜挥着长刀,三角眼都红了,咬牙道:“我不回,我要杀下去。”还有六人鼓起勇气,要跟着忠恕杀下去,庭芳也不阻拦,道:“好,师兄,咱们有九个人,也许能冲个小口子。只是咱们人马都没戴衣甲,突厥人弓强箭密,你看怎么办?”忠恕微一思想,道:“一会我们排成一队,大家听我的号令,跟着我往里冲。刘大哥,你多拿一把槊,用一根绳子打个套系在槊杆上,一会递给我。”庭芳显得无比镇静,对那几个犹豫的人道:“你们回去告诉三叔,一会我们就要冲回去,让他准备接应,把白四也带回去,快走!”那几人犹豫一下,还是退回去了。庭芳道:“咱们束好衣装,把无用的东西全扔了,一会跟着段公子,听他的号令。”刘胜狂吼一声:“好!”
这时只见“候”字大旗所在的那团唐军又开始往南突击,黑色的突厥骑兵往南集结拦截,庭芳指着山下道:“师兄,咱们冲击西南面,那边势头弱一些,也许能打开个口子。”忠恕看了一眼庭芳,点点头,伸手在马背上猛地一拍,冲下山坡朝着战场奔去,庭芳提着弓和槊跟在他身后,刘胜和其他六人紧紧跟随。离厮杀的人群还有一里多地,突厥人已经看到了这小股骑兵,有三四十个骑兵冲过来拦截。忠恕取下弓来,搭上箭,却并不射击,透过沙土飞扬的空隙,他看到前面突厥军阵中有面青色的大旗,旗帜下有个骑白马的人,头上戴着黄色头盔,与普通突厥兵的黑色军盔不同,就催马朝着那个方向飞去,那些拦截的人见他变了方向,立刻横过来堵截,距那青旗还有四五百步,忠恕拉满弓射出一箭,箭如流星一般划过,正中那黄盔突厥人脖子,只见他双手向上一抬,一头栽下马去。那人估计是突厥的统兵官,周围有一大片骑兵跳下马去救他,那一方的阵形立刻就乱了。刘胜在身后大叫一声:“好!射得好!”忠恕再发一箭,射倒了另一面大旗下的将领,那边又是一团混乱,此时拦截的骑兵已经冲到距他们三百步的地方,庭芳对刘胜大喊道:“咱们把这些人射倒,掩护段公子。”说完,拉弓一箭,把冲在前面的突厥人射落马下,此时杀声震天,刘胜等人根本听不清庭芳在喊什么,但众人心意相通,立刻对着那些突厥人放箭,这些跑出来拦截的突厥骑兵弓力不足,还没到开弓的距离,但跟随庭芳的刘胜等人都是周塞中的青壮,弓强箭远,顷刻间射倒了三十来人,后面的突厥骑兵一看不是路,吓得拨转马头往本阵跑。
就在转眼之间,忠恕已经瞄准突厥大阵中的将领发出十箭,箭箭中的,射杀了十人,突厥的阵势变得大乱,忠恕此时已经冲到突厥军前二百步,当面的突厥骑兵纷纷拉弓放箭,忠恕放下弓,接过刘胜准备的马槊,用自己的槊尖挑进绳套,在马头前用力一旋,槊杆形成一道墙幕,把外面的箭全数挡了开去,只听到砰砰直响,射来的箭被忠恕拨得四下乱飞,庭芳等人跟在他的马后,收起弓准备厮杀。
忠恕冲到突厥军前,已经看不到候君集所在的位置,就朝着杀声最响亮的地方奔去,此时与突厥人只有二十几步的距离,突厥人的强弓已经派不上用场,忠恕抬手收起马槊,对着当面的突厥人扔去,只听一声啸叫,马槊穿过前面突厥人身体,扎在后面骑兵的马上,前面人死,后面马倒。边上的人还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已经被忠恕一槊抡到马下,当面的突厥人见忠恕如此勇猛,吓得急往两边避让,避让不及的被忠恕打倒在地,后面的刘胜早就红了眼,狂呼着向靠近的突厥人扎去,战场激发人的野性,刚才还有些胆怯的六人扯开嗓子,像野兽一样吼叫着杀了进来。忠恕在前把马槊抡开了当棍使,马不减速,朝着黑色最密集的地方直冲,庭芳等人掩护他的侧后,碰触到的突厥骑兵非死即伤,无人敢撄其锋芒,竟被他们杀出一条血路来。
被困在中央的唐军明显感觉到突厥军阵有了变化,立刻变了方向,嚎叫着朝西南冲来,不一会,两下就碰了面,领头的唐军将领浑身是血,面目都被鲜血糊了半边,看见忠恕,大叫道:“段忠恕!”忠恕看不清是何人,那人大吼:“于大春!”忠恕这才记得是跟随候君集去张掖的唐将之一,大声问道:“候叔叔呢?”于大春架开一个突厥骑兵的弯刀,道:“在后面!来了多少人马?”他见突厥大阵被冲开,以为来了大批援兵,忠恕大叫:“九个!”于大春来不及失望,大吼道:“快向外冲!不能离突厥人太远,得贴近他们。”这个道理忠恕懂得,突厥人只要拉开了距离,就能开弓放箭,万箭齐下,这一团唐军就都成了刺猬。这时就听到一个高嗓门叫道:“贴左翼,右军出盾!”好像是候君集的声音,唐军立刻变了阵形,向突厥的左翼冲去,忠恕回头一瞧,终于见到了候君集,只见他披着黄色战袍,手提长枪,头盔都掉了,马身上都是血,身后一个大个子举着他的大红旗帜,那是军中帅旗,不能倒掉。候君集见到忠恕,立刻认了出来,万没想到是他冲进来救援,见来人只有八九个,更是吃惊,来不及说话,立刻对忠恕道:“跟着盾阵,不要分开。”忠恕正准备拨马,就听见右前方响起一阵号角,透过烟尘,看到右面树起一排排白色的大旗,中间三面大旗的尖端挂着黑色的狼头,候君集骂道:“他娘的,突厥大可汗来了!快走!”忠恕一听是突厥大可汗,心想擒贼擒王,只要把他打死,突厥人立刻就乱了,道:“我去杀他。”候君集暴吼一声“找死!”抬手一鞭抽在忠恕背上,大叫:“听令!”忠恕虽是初次经历战阵,也知听从命令是军中第一要务,于是拨转马头,跟随于大春等人往外冲去。
候君集身边只有一千多唐军,已经被打得一塌糊涂,眼看就将全军覆没,突见包围圈裂开一道口子,有了生的希望,立刻疯了似地向左杀去,突厥左翼足有七八千人,但被这一千多人玩命一冲,竟然抵挡不住,被打得散开了,右翼的突厥骑兵本要冲着这边放箭,但见唐军冲入了自己的左翼,怕伤到自己人,只能放下弓,挥着弯刀扎枪,从后追了过来。候君集一见,立刻命令:“放箭!”冲来的骑兵被射倒一片,滚倒的马匹绊倒了后面的骑兵,右翼的骑兵追击受阻。此时唐军与突厥左翼夹杂在一起,双方相互裹挟着靠近了山地,候君集大声命令:“向右边,抢上最高峰!”显然他想居高临下,靠地势之利抵挡突厥骑兵,这时靠近他身边的庭芳叫道:“候将军,过了这道山,离周塞只有二十多里,我们的人已经做好了准备,可以坚守。”候君集一愕,这才多看庭芳一眼,大声问:“城中有多少士兵?”庭芳道:“有四千乡兵,还有两万多百姓。”
候君集大喜,抢上最高峰,是想逼突厥人放弃骑兵优势,下马仰攻山上,突厥有十多万骑兵冲了过来,终能靠着人多优势把唐军的残余拼完,最多坚守一两天,多杀伤些突厥兵,待到箭绝水尽,自然完蛋,如果进入城池,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候君集哗地一声把自己的战袍扯掉,扔给身后的一个将军,吼叫道:“陶标儿,披着。你带着帅旗向左,把突厥人引开。去吧,只要我不死,你家里就没事。”那叫陶标儿的将军没有丝毫犹豫,大叫一声:“得令!”披上黄袍,对持旗的大个子叫道:“右队跟我走!”四五百唐军跟着帅旗,把夹杂着的突厥人往左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