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典一讲的并非全是虚言,他其实非常喜欢忠恕,早有意将他带下山去养在身边,将来做个好帮手,忠恕身份特殊,天风也许有其它想法,所以无论是带他下山还是传他功夫,首先要得到天风的首肯。
当天晚上讲习完毕,天风见周典一没起身离去的意思,笑着说:“师弟看来有心事啊。”周典一道:“师兄肩负重任,教务繁忙,不嫌我愚鲁,谆谆教诲,耽误了师兄清修,我心里已经甚是不安,不过还有一事想麻烦师兄。”天风笑道:“讲习《道德真经》就是最大的修行,怎么会是麻烦呢?师弟有话但讲无妨。”周典一开门见山道:“小弟不知深浅,如果师兄觉得无碍,我想把忠恕那孩子带回去。”天风微笑起来,“师弟才来几天,竟然也喜欢上那个孩子了。”周典一一怔:“师兄难道…?”天风微笑着点点头:“那孩子心境澄澈,秉性纯厚,是天生的修道之人,不仅贫道,法言和变化他们也非常喜欢他。”周典一怔住了,阿波大寺的首脑们这么喜欢忠恕,为什么任由他厮混在庖厨,每天挑水扫地做杂役呢?天风起身打开身后的木柜,取出一片黄布递给周典一,周典一接过展开,布片有一尺见方,上面有一行字,可能因为年代久远,字迹已经有些淡漠,依稀看清上面写着“段忠恕,父段举,七月三十于太原为武显扬所杀”。
天风把忠恕出现在阿波大寺那天的情形讲了一遍,周典一深思半晌,道:“这孩子很有来历啊。”天风点点头:“甚不简单。”周典一思索半天,问:“师兄说有人在你和达师叔未曾知觉下偷窥,达师叔会不会…?”他的意思是怀疑达僧寿判断有误,天风摇头:“达师叔目光如炬,不会看错。你再看看这片布。”周典一凑近灯光,仔细看了一下,道:“好像是道袍上的料子。”天风点点头:“是从文操师弟仪袍里子上割下来的,他那天当值,给我们护法后就到大殿值守,仪袍一直放在大殿供案上,三天后才发现少了一块。”周典一骇然,吉文操二十年前就已成名,在寺里是一等一的武学高手,竟然在不知不觉中被人割掉衣服里子,对方身手之高,简直骇人听闻,那人把忠恕送到寺里,又故意显露技艺,到底是友是敌,又是什么用意?不知师兄查过这个太原段举没?
天风好像掌握周典一的思路,道:“陆师弟专程跑到太原,实有段举其人,李氏起兵后任晋阳守备,其家人部属都被诛杀,没问出孩子的线索,后来范虚师弟又到了嵩山段家,其时王世充正与李唐在洛阳交战,嵩山段氏被兵火涉及,封门闭户不知去向。”
周典一明白天风为什么拒绝他带走忠恕了,忠恕有这样的背景,天风既不能让他入道修行,又不能转到它地,实是一个心腹之忧。周典一苦思半天,问:“为什么要送他来这里?又是谁送他来这里?”天风不答,这两个问题折磨了他九年,至今没有一丝的线索。当世高手,谁会与朝阳宫为难呢?周典一看了看天风,犹豫一会,还是问道:“会不会是那个人?”他手指着布片,不提姓名也知是指武显扬,天风摇了摇头:“不像。”周典一道:“是啊,他没道理这样,也没这么高的武功。”天风道:“师父说他悟性最高,各项技艺远超同侪,将来不可限量,但当时他有伤在身,梁师都、许逊等人与他相差很远,何况寺里的一切,他无不掌握,即使这掌教之位,现在于他也形同鸡肋,如果有一天他回来,只会是来取贫道的首级,不会来争这身道袍了。”
周典一道:“当年他一出手就攻陷了太原,突厥封他为一方可汗,我怕他趁机偷袭周塞,着实紧张了一阵,不知为何这几年没了消息。”天风道:“我也是过了数年才知道他的去向,他太过能干,梁师都、冯瑞等人都去投奔他,连突厥大可汗都有些忌惮了,不得不分而治之,找个理由把他调到极西之处,让梁师都顶替他定杨大汗头衔。他现在镇守西域胡国,与波斯人打得不可开交,所以顾不得这边了。”周典一点点头:“原来如此。这人下山后锋芒毕露,野心大得能吞下天,终究为人所忌,恐怕长久不了。”天风摇头:“听说他和两个突厥大首领交情甚深,终究有一天会回来的。”
火并那天的情景周典一并不清楚,只知天风一派本处弱势,最后时刻他使出周君内密授的剑法,击伤武显扬,这才扭转局面,叔父所创武功与道法一样,首重悟性,武显扬心机悟性均远胜天风,又经过了八九年,武功岂不超过天风更多?他替天风担心,脸上不自觉露出忧色,天风微笑道:“师父早就料到这一切,朝阳宫不会绝灭的。”周典一忧色更重,心道如果叔父真能料到后来的一切,怎会不预作安排,任由自己的门人自相残杀,把一个声名赫赫的朝阳宫弄得如此萧条破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