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叹道;“我一把年纪了,不是诸位老人家逼着我出来说话,我也不想说话,但你们既然想要听我在这殿上镇几句,我也就索性同你们交心。你们都是大明的股肱之臣,为了江山社稷受的委屈,我都看在眼里,当下平不了的,我给你们赔个不是,皇帝还小,慢慢儿教,又是一番天地不是。”
众臣听了这话,皆行礼称:“受教。”
太后笑着摆了摆手,“今儿就散了,但都先别回去,各自去端门上领了膳,热热地喝几杯酒,再好生叫家里人,来扶着回去。今年虽过不成年了,但节令还在,你们写的遗诏上,说……不禁民间嫁娶,娱乐,那就不禁吧。这眼见着除夕要来了,关起门来,节该过还是过,不要把自己逼得那般清贫,在我大明为官没有那样的道理。听明白了吗?”
“是。”
——
内廷赐膳,众臣出殿后,便都入了端门值房。
室内的炭烧得通红,杨伦解下外面的官袍,近火边坐下,接着白玉阳和齐淮阳也一道走了进来,杨伦抬头还没来得及说话,白玉阳便冷声道:“东厂的那个人,你还要保到什么时候。”
杨伦站起身,“事关帝位承袭,地方安定,你也看到了,不是我在保他。”
白玉阳也解下了官袍搭在圈椅上,转身在杨伦对面坐下,“此案一抹,刑部就得将他无罪开释,他是东厂提督太监,何怡贤胡襄等人被判罪,你说,司礼监的掌印太监会是谁?”
炭火熏得杨伦两腮发烫,额头生汗。
室内的其余几位阁臣此时也议论起来。
左督御史道:“这又是重蹈覆辙啊。”
说完叹了一口气,“先帝当年就是被托于宦官之手,以至于后来,屡次对何怡贤容情,如今这个邓瑛,虽不似何怡贤之流,但毕竟与陛下过从甚密,况且……”
他看了一眼杨伦,犹豫了一阵,终究还是开口道:“况且宁妃有疾,长年养病于蕉园,照顾陛下的一直是承乾宫宫女杨婉,她与邓瑛……”
“住口!”
左督御史的话被杨伦喝断,低头咳了一声。
白玉阳道:“杨侍郎,你不能因为她是你的妹妹,就思包庇。”
“什么包庇?”
杨伦几步走到白玉阳面前,“杨婉在宫中三年,一直尽心照顾陛下,何曾蛊惑陛下,做过一件错事。”
白玉阳道:“那为何陛下当日不肯杀邓瑛,非要行‘大罪面讯’。你妹妹在陛下面前说过什么,你这个做兄长的知道吗?”
“她什么都没说过!”
“杨伦!”
白玉阳也站起了身,“你让众阁臣看看,如果邓瑛此次被免罪,包括你在内,我们还有哪一个人弹劾得了他。”
他说完转身看向众官,“你们心里就不怕吗?”
几个阁臣都沉默了下来,其中一个伸手将杨伦拽回,轻声劝道:“其实白尚书的话是有道理的,陛下毕竟年幼,司礼监拿着御印,那就是一言九鼎啊,这个邓瑛和你妹妹的的过于亲密,陛下对他的态度,我们如今也看出来了,虽然……我也认为,他与何怡贤不同,但……”
他摇头叹了一口气,“他私吞过南方的学田,东厂这几年,建了厂狱,刑案里哪里有不贪拿的,你也该自己去看看,那厂狱里的人,哪一个家里不是被盘剥一文不剩,就连白阁老,也被他迫害得伤重不起,至今都不见好,杨侍郎啊,他当真坐不得掌印一位啊。”
这话说完,其余人附和起来。
杨伦被人拽得后退了一步,看着白玉阳却无话可辩,东西也吃不下去了,甩开阁臣的手,冒着风披袍走了出去。
他心里有事,也不想回家,一个人朝会极门走,在会极门的日荫下,看见杨婉抱着一包药草在御药房门前等他。
杨伦放慢脚步,杨婉也迎了上来。
“垂头丧气的做什么 。”
“谁垂头丧气了。”
杨婉抬起头笑道:“能赢一局是一局,我们已经不容易了。”
他说完,杨伦的肚子就 “咕……”地叫了一声。
杨婉低头看向杨伦的肚子,笑道:“没吃东西啊,要不去邓瑛的直房那儿,我给你煮一碗面吃。”
杨伦道:“他的居所没有封禁吗?”
“封了,不过旁边李鱼的房子是开着的,没有人住,还可以坐一会儿。”
杨伦跟着杨婉一道朝护城河走去,一路上,杨婉都在咳嗽。
杨伦不禁问道:“你去御药房是给自己拿药吗?”
杨婉边走边摇头。
“不是,我的病由太医在调理。”
“太医?”
杨伦想起之前阁臣的话,顿时有些恼了,几步追到她面前,斥她道:“宫人的病怎可由太医调理,你不要以为陛下登基,你抚养了他几年,你就可以逾越了。”
杨婉静静地受下他的这一番话,没有辩解。
站住脚步,看向他问道:“你也怕了是吧。”
杨伦一怔,“我……”
杨婉笑叹道:“我希望陛下成为一个有仁义的君主,是我却不能再承受他对我的仁义。再这样下去,即便我什么都不做,内廷也容不下我了。”
她说完,抬头望向杨伦,“哥哥,这么几年,你也变了不少。你曾经我眼看着你为邓瑛忧心,为他斡旋,我十分感怀。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