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顾一愣,道:“……什么事?”
颜之雅抿了抿唇,小心翼翼看他一眼,才慢吞吞道:“我与皇上动身来雁陵前,听人说他在朝会上允了选秀的折子,这会子宫中内务司,多半已在准备打点一应事宜了。”
贺顾闻言,脑海里空白了一瞬,立时感觉到喉咙口一阵干涩,他张了张嘴似是想要说话,却始终没能发的出声来。
颜之雅见状立刻开始后悔了,心道难道她还是说的太快,叫侯爷受了刺激?果然还是应该先铺垫铺垫……
她赶忙要去扶他,道:“……侯爷,你没事吧?”
贺顾推开她,揉了揉太阳穴才闭目道:“……多谢你先将此事告诉我,我没事,药方子回头我叫人去取,时候不早了,明日便要动身回京,你也快回去歇息吧。”
颜之雅见他这副模样,更不放心了,心中直后悔她又一时脑热冲动,真该把这事叫征野来说,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后悔也没用,贺顾语气虽然平淡,可这回明显是真的不想再听她劝慰了,他两世为将,积威不去,真沉下脸来,就连颜之雅这样的二皮脸见了也不敢造次,只得生生把到了喉咙口边的话憋了回去,一步三回头的出帅帐去了。
她出去了,贺顾才一个人坐在八仙桌边愣怔着出了会,半晌他才恍然一惊回过来,滚了滚喉结给自己到了一杯茶,只是茶壶里的茶水放的久了,此刻也已经一片冰冷。
贺顾凑到唇边沾了沾,心里又堵又烦,简直就想把这杯冷茶一股脑胡乱喝进肚里去了,只是始终还是想起了肚子里的孩子,这才没真喝下去。
……他在意难平什么呢?
这些事,不是早就有预料了吗?
可是为何……为何半个月前珩哥来了,却和他只字不提,还说要和他做堂正夫妻……难不成他以为这样掩耳盗铃,自己便不会知道了吗?
贺顾心中一片烦乱,走到帐前撩开帘子出去,两个亲兵见了他立时吓了一跳,大约是没想到这个时候他怎么还出来了,赶忙道:“将军,您……”
贺顾没搭理他们,只是定定抬头瞧着满天星河出,他方才乍闻这消息,心绪有些杂乱,此刻定了定却忽然觉出些异常来——
……不对,不对,倘若真的要选后,珩哥绝不是会那样欺瞒于他,掩耳盗铃的人,更不会问出要不要和他做堂正夫妻这种话来,他肯定有别的打算……
……珩哥到底想干什么?
贺顾心中渐渐浮出一个猜测来,却连自己都被吓到了——
他这样一言不发的沉着脸在帐前踱了几个来回,倒把两个亲兵吓的够呛,面面相觑几回后不约而同闷不做声大气也不敢出的做起了木头人。
贺顾忽然快步转身回了帐中去,从案上翻出了前两日珩哥自京中送来、问他事情可否处置妥当、何时回去的书信,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后知后觉如贺顾,这回也终于咂摸出了点不对来……
贺顾站在案前捏着那封书信,脸色时而憋得一片酱紫,时而又有些泛红,也不知过了多久,才把那封书信塞回了专放和裴昭珩通信的木匣子里。
外头传来亲兵小心翼翼的声音:“将……将军……?”
贺顾从愣怔里回过来,走到门前道:“怎么了,找我何事?”
亲兵见他又出来了,赶忙跪下道:“将军,宗凌醒了,死活赖着照看他的人,叫人来传信,说想见您一面。”
贺顾转头去看,果然见到一个兵士杵在帐前,见了他出来面色有些局促不安,想必多半是受命这两日照看宗凌的,也不知这小子给人家塞了多少好处,竟肯亲自为他到帅帐来求人。
贺顾道:“宗凌怎么样了?”
那兵士闻言,赶忙道:“回将军的话,人早醒了,伤势也已好多了,我们每日仔细给上着药,虽说还下不来床,倒整日赖着小人们要见将军,小人也是被他烦的没办法了,这才……”
贺顾道:“走吧。”
那兵士本没抱什么希望,大约是也觉得天都黑了,将军怎会肯去见那姓宗的小白脸,却没想到他倒真允了。
贺顾没搭理他,只往宗凌营中去了,宗凌修养的营帐离他帅帐不远,一撩开帐帘,浓烈的药味儿顿时扑面而来,榻上趴着一个人,听见有人来了立时抬起头来,见到来人是谁,顿时激动了起来,磕磕巴巴道:“将……将军……你来了……”
贺顾见他竟还想动弹,皱眉道:“行了,别动了,你还想再多躺半年是不是?”
宗凌闻言,这才消停,也不扳动了,涨红着脸道:“不……不是,我……我是有话想和将军说。”
贺顾道:“我这不是来了?你有什么话,说吧。”
宗凌却不言语,只看了看后头跟着贺顾的两个亲兵,和那个照看他的兵士,表情有些为难,贺顾看明白他心思,暗叹一口气,心道少年人脸皮还挺薄,这会子知道害臊了,便侧过头淡淡道:“你们先出去吧。”
等那三人依言退出营帐去,又落了帘子,贺顾才道:“好了,此刻只有你我二人,你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
宗凌看着他沉默了一会,过了半晌,却不知怎地渐渐红了眼眶,抬起头来看着贺顾,蚊子哼哼一般小声道:“昨日,宁大哥和言大哥来看我,已把那日……那日的事告诉我了……宗凌年少无知,狂悖自负,往日屡屡对将军无礼,将军却不计前嫌,两次救我性命,又愿意再给宗凌一个机会,此恩……此恩有如再造,宗凌今生绝不敢相忘,日后……日后定当肝脑涂地,报答将军恩情……”
看那日行刑时宗凌的反应,贺顾便已经猜出这孩子大约是已经扳回来了,只是他虽有心理准备,也着实没想到竟然扳正的这样彻底,听了宗凌这一番掏心掏肺、涕泗横流的自白,倒叫他有些哭笑不得。
贺顾无言了半天,才正色道:“好了,咱们行伍中人,这些肉麻话很不必多说,你自己心中记得教训就好,这辈子都要以此为诫,我不用你报答我什么,我救你也只是因为你是个可造之材。”
“前朝废太子谋逆,闹得腥风血雨,许多武将文臣,牵涉其中,处决的处决、不用的不用,陛下登基未久,如今手下正是无人可用之际,否则一个北戎进犯,也不必赶鸭子上架,叫我这样没什么经验的毛头小子来做一军主将,你有心报答我,倒不如报答朝廷。”
“你是江南人士,那里是富庶安康之地,未经战火,你家境也殷实,想必以前过的都是红袖添香、锦衣玉食的好日子,自然不晓得北地百姓又是怎样屡受戎人侵扰、成日担惊受怕,但你如今既然从军,年纪也大了,便该明白这国朝不是陛下一个人的国朝,我大越朝疆域辽阔,有江南的好日子,也有北地的苦日子,但没有北地的苦日子,江南的好日子早晚有一天也会没有了,覆巢之下绝无完卵,这些事看似远过千里,八竿子打不着,实则休戚相干,你若是个平庸无能之辈,也就算了,但既然有些本事在身,享食百姓衣禄、朝廷粮饷,那便有几分本事承多大责任,别叫我白救了你一回,你可明白?”
宗凌本是红着眼看他,然而听着听着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情明显有些怔愣,良久才回过来,见贺顾坐在了他榻边正低头看他,赶忙道:“将军教诲,我……我都记住了,一定终生不忘。”
贺顾闻言颇觉欣慰,暗道总算是把这个长歪了的苗子给矫正回来了,点头道:“记住就好。”
他站起身来转身作势要走,宗凌见状连忙又道:“将……将军留步!”
贺顾一怔,转头看他,道:“怎么,还有事吗?”
宗凌似乎是心里十分斗争,喉结来回滚了几遍,才道:“将军……将军可是要班师回朝了吗?”
贺顾顿了顿,道:“嗯,明日便动身。”
宗凌闻言,顿时急了,道:“那……那我怎么办?”
贺顾被他问的莫名其妙,道:“什么你怎么办?你自然是好好养伤了。”
宗凌涨红了脸道:“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贺顾皱眉道:“那你是什么意思,有话就说,有屁就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