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龚、余三位大人:“……”
且不说裴昭珩。
王庭和、龚昀、余亦承三位老大人,平素在议政阁一同事君,无论是军国大事还是皇帝家里那些个鸡毛蒜皮的家务事,其实他们都很难有意见统一的时候,虽说读书人讲究体面斯文,且这三人又在议政阁这整个大越朝所有读书为官的文人、削尖了脑袋都想进的权力中枢为官,自然还是自持的,不至闹得争个脸红脖子粗那样难看,但在此之前,也绝没有如此刻这般默契的时候——
三位老大人不约而同的在心里长叹了一口气,暗自摇了摇头。
只是他们三个还没开口,恪王殿下倒是先轻描淡写的否决了二哥的提议,道:“不妥。”
忠王却还浑然未觉,眼前这几人已在心中把自己当成了傻子,听见三弟这样不留丝毫余地拒绝了他的提议,不由急道:“哪里不妥了?这不是你提的吗,你摸清楚了外面的情况,不就是要咱们……”
忠王话音还未落,王庭和王老大人却脸色一变,忽然抬手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龚、余二位老大人显然也吓了一跳,不过只是眨眼功夫,他们便立刻明白了王庭和为何如此,对视一眼,十分默契的朝被捂着嘴正横眉竖眼的裴昭临和站在旁边的裴昭珩行了一礼,转身朝东侧殿去了。
王老大人见状,这才松了手,躬身要朝裴昭临行礼,口里低声道:“老臣斗胆,冒犯王爷了,还请二位王爷移步东侧殿,老臣再给二王爷赔罪。”
只是王庭和一把颤巍巍的老骨头还没拜下,便叫裴昭珩给扶住了。
“老大人不必如此。”
语罢便扶着王庭和,一齐跟在龚、余二位大人身后,朝东侧殿去了。
裴昭临被撇在原地,无语凝噎了一会,回过来才一边快步跟上去,一边在心里把自己气了个倒仰——
他还没说什么,这三弟倒是替他充起大度来了!
感情被捂嘴的不是他是吧!
果然一进了东侧殿,众人便把上首的位置让给了忠王坐下,王庭和垂首道:“事发忽然,老臣无奈,一时情急之下别无他法,老臣……”
看来尽管恪王说不必多礼,王老大人心中却还是有分寸的,裴昭临见他又要拜,心里这才消了三分火气,摆摆手道:“算了算了,不必说了,本王知道王大人不是故意的,本王不与你计较。”
其实方才王庭和捂了他的嘴,裴昭临也反映了过来,非常时刻情况紧急,他们又是站在英鸾殿正殿门口,若真的让自己继续那样大喇喇的扯着嗓门说,回头倘被外面耳力好的侍卫听了去,再通报给太子,他们也不必想着搬什么救兵,突什么重围了。
他一时情急不慎,的确不是王家老头的错。
裴昭临这回终于长了点心眼,也压低声音道:“不扯这个了,三弟倒是说说,到底是哪里不妥?你留意外头防卫,难道不是打着要杀出去的主意么?”
那胖胖的龚大人道:“二王爷,三王爷说的不错,倘如方才王爷所说那样贸然硬碰硬,确然不可。”
余亦承转目看了龚昀一眼,二人四目相对,一副对彼此的心思了然于胸的模样,不约而同的微微颔首。
裴昭临见状瞬间感觉到脑袋大了一圈,急道:“都什么时候了,你们有话能不能直说,对什么眼,本王又不是你们肚子里的蛔虫,究竟是个什么章程,倒是说出来让本王听听啊!”
裴昭珩转目看着裴昭临,道:“二哥想要出去搬救兵,那这救兵从何而来?”
裴昭临道:“救兵自然是不缺的!只要能杀出宫去,骑匹快马去洛陵找我舅舅,自然就有救兵了,洛陵大营有数万兵马,难道还怕他区区一个五司禁军都统了吗?只要舅舅能来,定能擒下纪鸿这个乱臣贼子,救出父皇母后,还有我母妃……”
余大人不待他说完,便叹了口气,面色沉重的摇了摇头,道:“王爷可曾想过,皇宫既然都封锁了,纪鸿管着京畿五司禁军,难道京城便不会封锁吗?”
裴昭临微微一愣,挠了挠鼻头,道:“这……这倒是,所以定要找几个勇武之士,随我与三弟一同杀出去。”
龚大人这次再也藏不住看傻子的眼了。
……这二殿下,说要和三殿下一同杀出去,两位王爷一同冒险,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一块撂了,届时陛下只剩下一个儿子,太子殿下岂不是连闹都不必闹,直接等着陛下传位就是了?
龚昀的喉结滚了滚,心中暗道陛下聪明绝顶、太子也城府深厚肖似乃父、三殿下更是深藏不露,直到今日才叫他恍然惊觉,看出来一点藏在水面下的底细,怎么偏这位二王爷,却浑似一个榆木脑袋、狗屁不通呢?
……无怪他争不过太子殿下,被算计的团团乱转了。
龚昀无奈道:“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太子既然敢做,便已经是背水一战、破釜沉舟、不成功便成仁了,太子一向心思缜密,岂能想不到洛陵大营,闻伯爷这一层变数?若是老臣所料不错,眼下京城七门,定然都是守的严丝合缝、铁桶一般水泄不通,尤以往洛陵去的城南二门为甚,要想突出重围、闯出京去通风报信,从南边走,恐怕反是最难的。”
王庭和颔首道:“老臣所见与龚大人一样,且太子如今既然敢在年节宫宴上起事,恐怕也是蓄谋已久、有备而来,洛陵大营距离京城如此近,比之承河更为紧要,那边他未必就不曾安排过,就算是王爷带着人杀了出去,到了洛陵,能不能平安见到闻伯爷,恐怕都难说啊。”
裴昭临闻言怔在原地,半晌回过,才声音干涩的低声艰难道:“好吧,你们……你们说的也有理,是本王思虑不周,可……可是……”
余亦承道:“便是真杀出去,又怎么能由二位王爷去?二位殿下都是陛下的血脉,一起冒这样大的风险,倘若出去有了个什么闪失,日后叫老臣们有何颜面面对陛下?又有何颜面苟活于世?”
裴昭临听得烦躁,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都五日了,总得想个办法吧!这英鸾殿里,全是你们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会武的本王怕是一只手五个指头数着都宽裕,既要杀出去搬救兵,那总得……”
若是往日,二王爷这样当着一群文人大喇喇的说什么“手无缚鸡之力”定然又要惹来一顿口诛笔伐、鸡飞狗跳的不得安宁,只是如今英鸾殿里这情形,却再也没有人有心思同他计较这些了。
毕竟是除夕宫宴,除了三位深受天子器重的议政阁大臣,有幸被邀请来赴宴的,多是与皇家沾点亲、带点故的王公贵戚,偶有几个有差事职司的,也多是文臣,这些人何曾想过,一场本该彰显着皇帝器重与青睐的除夕宫宴,竟会发展成如今这样,十有九个都早已经慌了,刀柄都不曾摸过几次的人,听见这不要命的二王爷,说什么要豁出命来杀出去,不吓得两股战战已然很是不错了,自然是躲得远远的,低头埋首恨不得假装自己不存在,更别提什么主动请缨一同前往了。
龚昀摇头道:“王爷还没有搞清楚吗?眼下的问题,不是如何出去搬救兵,而是救兵压根就不知在何处,洛陵大营断断是去不得的,不是老臣危言耸听,王爷若是真的一定要去,或许都不必等人到洛陵,路上便多半要出差错。”
裴昭临道:“可是不去洛陵,又能去哪?!承河那么大老远的,杨问秉又把所有的精骑都带去了布丹草原上,眼下承河那边都是些老弱病残,不堪大用,除了赌一把去洛陵找我舅舅,咱们再也没别的选择了!”
王庭和沉默了一会,忽然道:“不必去承河,京城距离昆穹山,岂不比承河近得多?老臣倒是想起……昆穹山或有一人,能解眼下京中困局。”
裴昭临微微一怔,道:“王大人是说昆穹山营地?”
余亦承捋了捋雪白的胡须,想了一会,问道:“敦睦兄是说……昆穹山的主将周振飞?要从昆穹山调动兵马往京,的确比承河近得多,只是若我记得不错,他一向只管后方粮草押运,这……勤王救驾,此人是否可堪重任?”
龚昀摇了摇头,道:“恐怕不成,周振飞其人,老臣也见过,恕老臣直言……他怕是……他怕是没有这份胆魄啊。”
正此刻,边上一直一言不发,色淡淡看着众人商谈的恪王殿下,却忽然开口道:“他会有的。”
裴昭珩此言一出,在场众人俱都微微一怔,转头看着他。
龚昀道:“如今京中这样情形,恐怕周将军也要顾着明哲保身,未必肯立刻发兵往京的,这……三王爷此言又是何意,难不成王爷有什么办法,一定能说的动他不成?”
其实龚昀话里虽未言明,众人却都心知肚明,眼下京中出了这么大的乱子,以后是谁登上皇位还未见分晓,倘若太子这奋力一搏真的博赢了,周振飞今日发兵往京是勤王护驾,到那时候就是私动兵马,谋逆犯上,这风险他愿不愿承担可实在难说,毕竟便是连他们几个老东西自己,都心里打鼓,不知道这一关能不能顺利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