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好了……太好了……一切都还来得及,被他害死的同袍,也还活着,一切都还来得及……
燕迟果然有些茫然,本来方才他还以为这位小侯爷,是要因着陛下这样直接把自己塞到了他身边监视而恼怒,却不想贺小侯爷来了这么一出,又是红眼眶又是吸鼻子,又是猛锤他肩膀的——
——而且还锤的这样狠。
燕迟着实没想到,小侯爷那看起来不算个头多大的拳头,落下来竟然是这样泰山压顶一样的滋味,差点没锤得他腿肚子一抖,站都没站住。
贺顾好容易才收拾了情绪,正想说话,门外却跑进来一个小厮,恭声通禀道:“侯爷,恪王殿下来了。”
贺顾还揽着燕迟没撒手,眼前被水雾氤氲的有些模糊,闻言抬头,便立刻撞进了三殿下那双淡漠凛冽的桃花眼眼底。
燕迟本来还在为小侯爷方才的举动和情茫然,那边还没想通,这边又来了个恪王,而且他与恪王殿下分明是头一回见,恪王殿下瞧着他的眼却似乎……呃……总之绝对谈不上有多亲切就是了。
燕迟一边纳闷着自己到底以前在哪见过小侯爷,他才认得自己,还没寻思出结果,又开始纳闷起自己以前到底在哪儿得罪过恪王殿下了。
然而燕迟还没想出个名堂,便听恪王殿下道:“……既是子环的朋友,不替本王介绍一下吗?”
燕迟正想解释自己和小侯爷其实也是头次见面,便听贺小侯爷飞速答道:“不是,我也是头次见到燕……呃燕侍卫,一见如故罢了……”
“一见如故?”
恪王殿下此言一出,燕迟还没回过来,便立刻感觉到原本还揽着他的驸马爷忽然一下松开了手,飞快的弹开了八丈远。
燕迟:“……”
第87章
十二卫之中,除了玄朱卫这样只负责皇家仪仗、汇集了京畿一大半勋贵子弟和二世祖成天混日子的养闲衙门;其余十一卫,其实倒是都有真本事的,且也都只听命于天子,如专司查探秘报的螣蛇卫;专司追缉拿捕贪吏犯官、所至视若天子亲临,几乎有半副钦差职权的青龙卫;还有整日龙见首不见尾,除了皇帝自己,其他人都从未见过的潜蛟卫——
潜蛟,这名字听着虽然挺厉害,但其实干得活儿不新鲜,历朝历代王公勋贵们身边都少不了,就是影卫、或者说是暗卫,这个老营生。
只不过别的影卫虽然也是给贵人们保驾护航,但潜蛟卫却只负责天子的安危,地位自然也要比寻常影卫高的多,平日里见不着也就罢了,真见到了,任你是什么皇亲贵戚,也不敢轻易开罪,正所谓宰相门前七品官,便是这个道理。
三殿下身边的承微小哥,虽然他自己没说过,但是贺顾琢磨着,以前十有八九是潜蛟出身,否则平常也不能如同销声匿迹了一般,总看不见他人影不是?
燕迟也是一样,虽然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人就是皇帝派来盯着贺顾的,但驸马和整个公主府上下,却也不敢怠慢他一点,不过旁人不知道的是,贺顾重活一世,上辈子他和燕大哥可是过命的交情,自然也不可能怠慢燕迟就是了。
贺顾叫了裴昭珩、燕迟二人一道进了公主府茶厅,刚一坐下,又立刻想到一事,难得细致贴心的专门吩咐了下人,要他们去泡整个公主府最好的茶来伺候贵客。
自贺顾当初和“长公主”成婚,“长公主”便没要皇父和母亲赐下的管事太监,跟着出宫进了公主府伺候的一应下人也都从简,内官一个没要,宫婢也是只有小猫两三只,偌大一个公主府,管事的也只有“长公主殿下”身边的兰疏姑娘,后来“长公主”去了宗山,又遭了不测香消玉殒,兰疏姑娘陪着一起去,自然也是未能幸免。
不过众所周知,帝后挑女婿的眼光着实不差,庆国公主府的这位小驸马,出身也不差,却是个王孙公子里难得的痴情种,为了已然离世的亡妻甘愿终身不娶也就罢了,听闻府中摆设也一如以前“长公主”在时,未曾变过,还把以前“长公主”身边的那位兰疏姑娘,家中无依无靠的妹妹接来了公主府,好叫她在失去了姐姐供养后,也可继续谋个营生。
这些都是燕迟来之前,早就打听过了的,只不过今日来了,亲眼一见,却也还是觉得有些意外,他也着实真没想到,这样大一个府宅,从进了门的前院走到茶厅,就足足能走个半盏茶功夫,却竟一路都没见到几个侍候的下人,可见驸马爷对于打理府中庶务,确实不怎么上心,燕迟也更加没想到,如今公主府的管事,竟然看着也是个面容姣好、约莫只有二十七八岁的女子。
一路过来没说几句话,小驸马却和他熟稔得颇快,全不似这个年纪其他的少年人一样,多多少少有几分面嫩,也不像顾及他的皇帝近卫身份,十分自然的笑了笑,道:“燕大……呃,燕兄,宫中出来,一路上辛苦了,喝口茶先歇歇吧。”
驸马话音刚落下没多久,门厅外果然有下人泡好了茶,端着上来了,方才那位姑娘便从丫鬟手里接了茶,低敛着眉目奉到了燕迟跟前。
燕迟看出她不是寻常丫鬟,其实他倒也可以坐着受了,却不知为何瞧着那姑娘低眸不言的模样,心跳微微快了几分,竟鬼使差的忽然“噌”一下站起身来,有些口齿不畅道:“多……多谢。”
贺顾想介绍燕迟给三殿下认识,心里正琢磨着怎么开口,也不知是不是他错觉,方才三殿下看他和燕大哥那眼儿,很不对劲,也不知道是不是误会了他和燕大哥,吃醋了……
……啧,没想到三殿下这样的人,整日不苟言笑、正经八百的,竟然也会喝醋啊。
贺小侯爷虽然嘴上不会承认,但心中却十分偷着乐、美滋滋的不得了。
他心不在焉,自然是没注意到燕迟的异常。
倒是裴昭珩见了燕迟的模样和他瞧着兰疏的表情,目光在他脸上顿了顿,沉默着没说话,很快挪开了视线。
原本衣袖下微微紧着的修长五指,也松开了。
兰疏如今改了名字叫兰翘,成了自己的“妹妹”,不过仍是在公主府管事,以前府里的宫婢下人自“长公主”薨了后,便叫贺顾给遣散的遣散、送回皇宫的送回皇宫,走了个七七八八,又换了一拨人,是以也没几个人认得她便是当初“长公主”身边的兰疏,不过就算认出来了,倒也不打紧,亲姐妹嘛,长的像点也没人好说什么。
只是兰疏把茶递了过去,看着燕迟毫不犹豫的一口闷,牛饮了大半杯,嗓子眼却微不可察的动了动……
“长公主”去了,虽说后来小侯爷也知道了三殿下的真实身份,但如今王爷不住在公主府,小侯爷节俭,一应吃穿用度统统缩水,恨不得每一分每一厘都精打细算——
其实兰疏也不知道,皇上皇后娘娘赏赐不薄,侯爷也不差钱,这么省是在图什么,但是如今侯爷是公主府的正主,她自然也只能听侯爷的。
那给燕侍卫泡的一杯银松露,虽然的确是好茶,但……实不相瞒,是去年剩的了,而且也只有这么一杯的量,陈茶味道总要次一些,偏偏往日里贺顾也从不喝茶,一时半会下人还真的找不出更好的了……
但愿银松露没变味……燕侍卫也喝不出来不对劲儿吧……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兰疏虽然心中祈祷了,但银松露这茶之所以金贵,就是因为那味道只有初采下来一个月內才是最好,过了就要变味,更何况已然放了快一年……
燕迟看着那位管事姑娘看着自己,美目盼兮,隐若有情,心中已然有点飘了,心思自然不在茶上,然而一口喝下去,就被那味道给刺儿得差点没喷出来,只是没喷归没喷,呛咳之下也没咽下去,从嘴角溢了出来,淌得整个前襟都是,简直狼狈不堪。
贺顾回过来,见状吓了一跳,道:“这是……这是怎么了?”
兰疏心里暗道果然坏事儿了,赶忙扯了腰间的手帕子给燕迟擦拭,道:“唉,都是我的不是,这茶……这茶可能放了一段日子了,味道许是不大好,这才呛着了燕侍卫。”
燕迟一边咳咳咳一边连连摆手道:“咳……没有……咳咳,不怪姑娘,茶挺好……咳咳咳,是我自己没留心,这才呛到了……”
裴昭珩拿起被燕迟放在案几上的茶,闻都没闻,只看了一眼茶汤颜色,便微微蹙了蹙眉,转头看着兰疏,道:“……府中都是这样的茶?”
兰疏心中无奈,只是眼下燕侍卫在这,她也不好直言都是小侯爷太抠门,陈茶也不舍得扔,又伙同兰宵,两个铁公鸡成了精,硬是说什么没有喝完不买新的,不要浪费银子云云。
贺顾道:“这茶怎么了?”
语罢举起茶盏瞧了瞧,心觉这也没什么问题啊,看着不是挺通透吗,又闻了闻——
这不闻倒还不要紧,一闻贺顾便立时嗅到了一股隐隐有些发潮变味的茶酸味,他忽然毫无征兆的,从胃底涌起了一股恶心的感觉,直冲胸口,又涌到了喉头,那滋味实在太过于美妙,简直无法描述,贺小侯爷猝不及防之下手上一个不稳,摔了茶盏,扶着长椅把手,本能的就张嘴干呕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