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已有言官上奏,请求帝王爱惜圣体,直言皇后宫中病气重,皇帝理应少去,等皇后娘娘病愈后,再与其接触。
言官纳谏,有礼有节,皇帝不能不听,在芷阳宫中坐了一个时辰,还是走了。
除此以外,太子、二皇子、闻贵妃、甚至陈元甫陈大人,皆是来过一趟,但也只是草草坐了一会,便离开了,显然只是来点个卯,意思到了就完事,心中对陈皇后的身子,究竟有几分真切的担忧,也只有天知道。
贺顾陪着三殿下守了一日,但他昨晚上做了一夜的梦,毕竟没睡好,傍晚时候就忍不住坐在外殿的长椅上,打起了瞌睡,李嬷嬷见状要叫醒他,却被裴昭珩拦住了。
李嬷嬷低声道:“殿下,宫门还有半个时辰落钥,也到时辰了,驸马爷该出宫去了。”
裴昭珩道:“今日不必再叫子环出去,侍疾不同寻常时候,宫里宫外来回奔波麻烦,父皇今日来时我已禀明过,他也恩准了。”
李嬷嬷闻言一愣,裴昭珩又道:“叫人找条毯子给子环盖上吧,入了夜凉。”
李嬷嬷也不再问了,只应了是,便转身找宫婢拿毯子去了。
裴昭珩转身进了内殿,这次他走到了床前,坐在了床边的小圆凳上,垂眸看着陈皇后紧闭着眼、苍白的面庞,和没有一点血色的唇。
……
母后,您还会醒来吗?
裴昭珩想。
夜又深了。
裴昭珩熬了一日,终于也没忍住在后半夜昧了过去,他昏昏沉沉,半梦半醒,朦胧中却感觉到有一只温暖的手在抚摸他的发顶。
这感觉很熟悉,却又是久违的,他只有儿时曾经得过母亲这样温柔的安抚。
然而下一刻,他便感觉到,有一滴温热的水渍、啪嗒一声,落在了他的脸上。
裴昭珩从梦中惊醒,抬起头来便对上了夜色里,陈皇后明亮却水光氤氲的一双眼眸。
他怔怔的看着母亲,一句话也没说出来,陈皇后的手却颤了颤,最后抚上了他眼下那抹明显的乌青。
陈皇后的指腹温热柔软的,她细细地摩挲着儿子憔悴的脸庞,眼眶里的泪水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不住的往下落,然后顺着脸颊落在被褥上。
她的声音喑哑颤抖,带着明显的哭腔。
“珩儿……你辛苦了。”
“……这些年,是娘对不起你。”
第65章
陈皇后终于醒了。
裴昭珩抬起头,愣愣的看着母亲,看着她消瘦的面庞,无声的流着泪的眼睛,心中忽然浮现出一个以前从未出现过的念头——
母后似乎是真的醒了。
不只是从这场连发了整整两日两夜的高热和昏迷不清的混沌中醒来,更是从一场做了十多年、漫长又酣甜的柔软梦境里醒来了。
陈皇后似乎终于肯敲碎那个一直包裹着她的壳,终于肯重新睁开眼,看一看真实的世界了。
陈皇后的手微微发颤,指腹温热,深夜里芷阳宫守夜的宫人也扛不住开始打起了盹儿,灯火昏黄,她看着已经长大成人的儿子,止不住的低声抽泣着,她似乎想说什么,可却又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裴昭珩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眼眶微微有些发热,却还是控制住了情绪,低声宽慰她道:“母后醒来就好,父皇这两日,也很忧心母后身子……睡了这么久水米不进,母后可曾饿了?儿臣去叫李嬷嬷准备点吃食,好给母后垫垫肚子……”
他正要站起身来,陈皇后却一把拉住了他,只一边流泪一边摇头,伸手便把儿子揽到了怀里,一下一下的拍着他的背脊,声音沙哑而颤抖。
“珩儿。”
“你都长得这么大了……娘却不曾好好照顾过你,娘是天底下最没用的娘……”
裴昭珩沉默了一会,道:“……母后很好,是儿臣太过无用了。”
陈皇后闻言怔了怔,泪水挂在眼睫上,她看着儿子,微微有些出,正想说话,外殿却传来了一个少年人慵懒沙哑的嗓音,听声音似乎是刚从睡梦中醒来。
“殿下,方才听见你说话,是在叫人么?李嬷嬷她……”
贺顾端着灯台,一边揉眼睛一边打着哈欠,然而他刚一踏进内殿,等视线清晰了,却猛然瞧见床上已然坐起了身的陈皇后和坐在床边的三殿下母子二人,贺顾愣了愣,半晌,才回过来结结巴巴道:“啊,皇后娘娘这是醒了么……我这就去叫李嬷嬷来……”
贺顾正要转身,却被陈皇后叫住了。
“……天还没亮,李嬷嬷既已歇下,就先不必扰她起来了,本宫现下还无碍。”贺顾犹疑道:“但是……白日里陛下留下过话,说娘娘要是醒了,无论什么时辰,也要嬷嬷去那边儿通传给陛下,这……”
陈皇后沉默了一会,贺顾隔得远,房里灯火又昏暗,他也看不清陈皇后是何表情,半晌才听她低声道:“……无妨,不差这一时半刻功夫告诉陛下……还是等天明了再去吧。”
陈皇后此话一出,贺顾便立刻敏锐的察觉到了几丝不对劲,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皇后娘娘说话的语调、还有情绪,似乎都与往日不太相同……
但具体是哪里不同,这么一会,贺顾却也察觉不出来。
他正有些茫然,便听陈皇后顿了顿,忽然道:“顾儿,你过来。”
虽说眼下贺顾已知道,他和“长公主”……或者说是三殿下的那门婚事,纯属乌龙,但是毕竟也和陈皇后相处了这样大半年,贺顾对这个总是温温柔柔、和善且不端着架子的“丈母娘”很有好感,也一向是敬慕尊重她的,听见皇后叫他,虽不知为何,贺顾还是把手里的灯台放下,走到了床边。
陈皇后指了指床边的一个小圆凳,道:“顾儿坐吧。”
贺顾依言坐下,这才抬头看向皇后,迟疑了片刻,道:“娘娘可是有什么吩咐吗?”
贺顾刚刚坐下,仔细一看,才发现陈皇后脸上竟然带着泪痕,不由吓了一跳,连忙道:“娘娘这是怎么了?”
陈皇后却没回答,只抬手擦了擦泪痕,这才道:“……那日宫宴上,得了瑜儿在宗山遭了不测的消息,本宫依稀瞧见你跑出去了……除夕那日天那样冷,顾儿冻着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