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眼,摇摇头,“不累的。”
赤色的光染透了半边天,照过来在允淑水蓝色的襦裙上泛着暖黄,沈府的门闩动了动,一个嬷嬷探出头来,瞧见门口站着个贵气的姑娘,赶忙问道:“姑娘是哪家的姐儿?是来沈府找谁的?”
这倒是把允淑问着了,她哪家的姐儿也不是,总不能说是贪官李节度使家的。往前走两步矮矮身,堆了笑,“这位嬷嬷,我是沈家娘子李允善的选房亲戚,听说她得了个姐儿,来探望的,还请嬷嬷通禀一声儿。”
嬷嬷立时板起了脸,没好气道:“先等着吧。”转身砰的一声关了门。
奈奈气不过要砸门,被她拉回来,“别惹事儿,等等吧。”
里头是个什么光景她一点儿都不知道,但看这嬷嬷对她们的脸色,就晓得她们顶不受待见的,她心里琢磨着,等会儿若是请她们进去了,得问问二姐姐是个什么情形。
好半天,那嬷嬷才回来开了门,引她们进来,不和气的一路絮叨:“一个外室,老太太是不准她进门的,自己这样厚脸皮的赖在府上不走就算了,还有什么不知哪来的亲戚也蹬鼻子上脸了,这世上厚颜无耻之人怎么都叫沈府招惹上了?”
她说的声音不大不小,简直就是故意说来奚落允淑的。奈奈气不过撸了袖子要去扯人分辨,她使劲拽着奈奈摇头,小声道:“见着二姐姐再说,切莫冲动。”
第76章 看来来的还是时候
奈奈对着嬷嬷的后脑勺翻个白眼, “稀罕呢,清流世家的待客之道竟这样不堪,倒是比不得小门小户的了。”
嬷嬷回头瞥她一眼, 倒是没说什么了,住了脚往厢房一指,“人在屋里,两位少坐,老太太说了,我们行医世家绝不会不近人情的,就是阿猫阿狗,也得待之慈爱,既然到了府上来,那来者就是客,就算身份再不堪的, 也不能阻在门外头。”
允淑笑, “辛苦嬷嬷了,您家老夫人慈爱之心,真是感激涕零, 您且回了老太太,就说我心存感恩,等会子去拜谒她。”
嬷嬷瞪一眼她,“我家老夫人身份何等尊荣?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见的?探看完了快些回去, 莫在沈府逗留。”
奈奈给气的不行, 若不是被允淑死死拉在身后,早就给这个狗眼看人低的嬷嬷两耳刮子了。
允淑揖礼,送了嬷嬷,进屋里头来, 屋里竟是连个伺候丫头都没有。
李允善赤脚坐在床沿上,几杌子上是残羹剩饭,亏了是夏天,不至于带着冰渣子。
屋里连个像样的摆设都没有,同下人住的庑房还不如,允淑一阵儿心疼,疾走两步到床前给李允善搓脚,“这是怎么了?怎么连个伺候的下人也没?你这刚出月子身子还不好,就是大夏天的,也不能光脚在地上呀?”她看看床铺,着急,“姐儿呢?怎么不在你身边?”
李允善目光呆滞,瞧瞧半跪在地上给她揉脚的允淑,忽而眼泪婆娑,哇的一声就是哭了出来,哽咽着,“他们不让我见她,说我是个外室是个小娘,不,连小娘都不是,允淑,允淑,兰姐儿在哪里我不知道,你帮我找她,找我的兰姐儿吧。”
允淑跟着李允善一起掉眼泪,问:“沈大人呢?他就这样儿不管不问么?”她把李允善扶床上去,理整好盖上薄毯子,又让奈奈去把残羹剩饭收拾了,添些暖水来。
“他出诊去了,好几天没回,我叫杳蔼去传信儿,几天了也没音,怕是叫人捉了去,若不然,就是找不到常思,也该回来伺候我和兰姐儿的。”李允善捂了眼睛,眼泪从指缝里往外淌。
允淑咬唇,“你且等我一等,你是外室,既然她们不许你入沈家门,便也管不得你,凭天好意思把你的孩子抱走的?就没这个道理。”她扯了奈奈就往外头去。
沈家老夫人在哪里她也不知道,但是二姐姐被欺负了,她能豁得出去,她琢磨了,今儿这茬她是找定了,大不了把二姐姐接出去,再不进沈府大门,瞧着沈念平日里正人君子的,怎么着府里头大门一关,就是这样对她二姐姐的?
什么她都能忍,什么她都可以不计较,唯独她二姐姐不行,谁也不能给她把人欺负了,谁欺负她二姐姐,她就跟谁拼命!
奈奈瞧她发了火,虎虎生风的跟在她后边撸袖子,“主子,等会儿您说话,叫奈奈胖揍哪个,奈奈就揍哪个,绝不手下留情。”
她一愣,奈奈不说这话儿,她都没意识到自己已经想打人了。
“不用你动手我自己来,走,咱们去见沈老太太去。”
俩人出了厢房,在沈府里头没头苍蝇的乱窜,挨个院子走一遭,进门就打听沈家老太太的院子搁哪,丫头们不知道她们是谁,但看两个人气势汹汹的,也没人敢搭话儿,倒是有个大胆些的睨着允淑,怯声道:“小娘子是家中诊治出了问题?若不是什么大事儿,不必来府上闹腾,咱们大人医术是了得的,可再诊治就是,老太太不懂这些个,找了也是白找。”
允淑看着她,两眼放光,一指,“奈奈,就她。”
奈奈颠颠的跑过去把人一抓,拉着就走,“我家主子发话了,你就给我们带路,走去你家老夫人房里头去。”
丫头吃痛,还没来得及喊,泪珠子就往下掉了,哎哟道:“老夫人在正堂,出了这个院子北头那间最大的就是了。”
允淑给奈奈使个眼色,“走。”
奈奈放了丫头,活动活动胳膊,“哼,就会欺负老实人,腌臜贱人。”送一记白眼儿给她们,追着允淑出了院子。
允淑存着气,压根都没注意沈老太太的院子布置多么高雅,一头扎进正屋里头,给在侍弄花草的雍容老妪俯身,“给沈家老夫人请安了。”
伺候老夫人的嬷嬷忙在前边挡一挡,板正着脸端详允淑,道:“你就是方才阿桂说的,偏厢那个的远房亲戚了?看样貌七八分相像,不去看你表亲,到老太太房里做什么?没有规矩。”
允淑起身,笑了,“清流世家待客之道即是这般,也不怕传出去惹人嗤笑。”
“嗤笑什么?她一个外室,容她在府上产女已经是我们沈家仁义,你算什么客?我们沈府可没有这样的客人。”
沈老太太扔了浇水壶,擦擦手端端正正坐下来,发了话。
允淑嗯一声,“既然是外室,我也自然算不得沈府的客人,沈老太太把兰姐儿还回来吧,我这就带着不受你们待见的外室和兰姐儿出府,不让您这么操心生气了,何至于呢?您都棺材板盖一半的人了,倘若人继续留府上,不是给您添堵,叫您活不长久么?即便是对您毕恭毕敬,也怕是会让人心里不痛快,我读过医书,书上说气机不畅容易瘀滞,肝郁气滞可活不长久,您省省心能得长寿,我可都是为了老太太身子好着想的。”
沈老太太死死盯着她,“好利害的丫头,好利害的一张嘴,呵呵,丫头,到底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还多呢,偏厢那个,你要带走赶紧带走,可若是想带着兰姐儿一起走?那不能够,兰姐儿姓沈,是我曾孙儿,我孙儿的事儿,他母亲尚做不得主,我若把他的孩子交给一个外室养大,兰姐儿这辈子就毁了,往后她要寄养在大娘子名下,才能嫁高门做贵妇。”
到底是年纪大,见惯了大风大浪,对着允淑,沈老太太丁点也没有失态的地方,说完了,笑吟吟瞧着她,“你一个未出阁的丫头,难道父亲母亲没教过你这些?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你那个表亲的姐姐若是懂这些个,理当自己离开才是。”
允淑握了拳头,若不是因着她年纪大,先打两拳再说。
她皱眉,“我想,老太太您怕是没有亲生的儿女。”
沈老太太疑惑,“你说什么?”
“若老太太您有亲生儿女,试问,您辛苦怀胎十个月,才生下来朝夕相对不足一月的孩子被别人抱走了,终生不得相见,您心里头是何滋味儿?可会肝肠寸断,可会对周边的人心生怨怼?可会好好过余生?老太太,人是有感情的,不是阿猫阿狗生出来随便抱了送人去,若您果真设身处地的为沈大人和兰姐儿想以后,为何不让善姐儿进门?好过以后人人都知道兰姐儿是个外室所出吧?”
“放肆!想母凭子贵?痴人说梦。来人,送客。”
外头进来几个粗壮的婆子拉扯允淑,奈奈去推人,竭力护着允淑,急道:“谁也不准碰我家主子。”
她还担心着允淑的腿伤,万一动起手来,拉扯之间再伤到骨头,她万死难辞其咎。
沈老太太坐那又发了话,“偏厢那个脑子不好使,兰姐儿放她跟前我是万万不答应的,就是我那孙儿回来,我也是如此说,你且带上你表姐姐走吧,沈府里头没这个人,我劝你也别闹开了,回头坏了名声,可寻不到好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