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些经历和姑娘不同。”沈青昭墨睫微垂,带得自嘲,“很多时候,我看得透彻,但在自己身上,就瞧得没那般清楚,姑娘你待我太好,以至于今后……我不知该把它当成什么。”
若只是出于敬仰,亦或师父所托,那么种种多思都无异于一厢情愿。
卫坤仪却停下绕绳。
“哪一种,”她温和地说,“都可以。”
沈青昭不由得被这姑娘的大胆所惊,这叫什么?三番两次当庭表白?活了十几余年,她自认从不循规蹈矩,却也未曾见过这等架势,出入长安这般久以来,身边只有一个女子同她一样,那就是师父,可就算如此,她俩也没到这种地步!
这感觉,宛如走在街头上平白无故被砸中绣球。
“有,有一种不能随便可以……”沈青昭挣扎道,也就在这时,余光瞥见眼前人露出一丝微妙的不解。
她太过雪白,以至于一点脸红,都突兀显眼,可在这时,却罕少地并无害羞。
沈青昭当下隐约明白过来什么,师父说她不近儿女长情,加之经历曲折,也许以前从未考虑过这回事。她也许真心,更是情不自已,但在心中这层薄纱捅破前,她定是无法理解,自己眼下为何会慌里慌张罢……
卫坤仪只将表现尽收眼底。
半阖眸。
“沈姑娘,你讨厌我么?”
“不……”
“那就把它当成,你最乐意见的一种。”她轻声细语间,不容置喙。
梨花簌簌随风,沈青昭没了思虑,像都跟着飞跑了,再同卫坤仪不沾边际地寒暄几句后,她连忙后撤,因为无论是哪一种,都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卫坤仪对她有超乎寻常地执着。
两相告别。
不差半分规矩。
沈青昭走向回去的路,慢慢地,她终于想明白了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她并没有,也从未弄混淆过一些举动。对于某些姑娘,她们是无心,还是有意,她第一念头都很清楚,就算表现成另一种样子,在内心深处,也不会把真诚和廉价弄混,但是,卫坤仪就不一样了……若是她的话,自己只会更小心地,蹑手蹑脚,去确信这件事罢。
她像女。
遥不可及地存在着。
若早认识的话,沈青昭愿在身旁留下一个位置,就像正常相识那般,愿让她借宿国公府,也愿送出精致的寝衣,这不一定是情愫,它是欣赏。
她想让卫坤仪枕在膝上,想握紧她的手,说根本没有替身这回事。
想……
天云长卷。
沈青昭的背影愈走愈远,卫坤仪立在身后,手里还拿着她遗忘的素伞。
后方是一片无尽梨园,这白衣女子就这样立于其中,风一阵阵来,无来也无归,好似已与灰墙化为一体。
她的青丝将纤脖遮住,在吹落间,隐约可见胸襟处有白布缠绕,在这一刻,她若是像,那么在此处,也被行人遗弃在了路的尽头。
在临走前,她看穿了她的害怕。
所以对鬼市的话并不多作一句解释。
但没关系,因为这份不可遏制的情绪,并非像失去主人的猛兽,它不会吃掉她,固然也不会伤害她。
沈青昭就是她的。
可这尊相,不该供奉在人头攒动的祠堂。天下人人皆知“青出于蓝”,她美名远扬,勾得他们慕名而来,足以踏平无数崎岖泥泞的山道,这不是她想要的,沈青昭太温柔,谁都可以摘得福泽,天眼待苍生一视平等,这也不是她想求的。
活在这种污浊的地方,不像李天师一般离开的下场,那就只有等着纷争。
所以沈青昭今日的局面,卫坤仪尚在北狐厂时就早有所预料——
直至半月前,冯宦官怀揣懿旨过来,命令她去国公府接人时,她也丝毫不意外。
女失去了供香,倒在地上,屋内老鼠四窜,盗贼会来扫荡。她叹息着,不被人尊敬,也就只有那种时候,自己才是独一无二的虔诚者。她与他们,都不一样。
人们渴望造,而她,只想玷污明。
望月台偷走了名弓,茶馆内的声音议论不堪,这群人就像贪婪的窃徒一般,趁着月黑风高夜,污鞋踩住底座,他们爬在高大的仙人身上,剥下她的珠花,抠破她的金粉,刮榨一切能讨来的东西。
就在女独自垂泪时,她出现了,来拥抱,安抚,协助她。
“代替”那些恶徒。
从此以后——
青昭身边只有她。
梨花树下,卫坤仪白衣无暇,玉剑抵腰,只消沈青昭回头一眼,也瞧不出任何不对劲。
她是弑者。
纵然心怀一片崇敬,也想把拉下污泥,衣袂相叠,她俯身下去,要在这里毁灭她。
就和那些贪财的人一样,却用着完全不同的方式。
从今天起——
她要掠夺。
不留一寸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