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与我招呼,脸色也比以往添了几分冷漠,坐下后直勾勾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才开口:“皇后午前罚了两个宫女?”
原来是为情人讨债来了。我连忙解释:“宫女与外男攀谈过久,终归有欠妥当。我只是罚她们洒扫,小惩大戒罢了。”
“哦,攀谈过久?看来皇后也在旁看了许久吧。”他冷笑一声。
萧祁今日像吃了火药一般,通身散发着与年纪不符的威严。我不敢惹他,避重就轻地说:“妾只是路过,看他们像谈了许久的样子……惹圣上动怒是妾的错,一会儿让掌事姑姑去免了她俩的罚。”
我使了个眼色,思蕊将空碗筷端了上来。我低眉顺眼地夹了些没动过的好菜,讨好地递给萧祁。
萧祁也平静下来,说:“罚就罚了,朝令夕改也不好。”
他看了看菜色,手一拉,我就跌坐在了他怀里。我弱弱地抬头,之间那双黑亮的瞳孔闪着光,似乎在暗示要我喂。然而周围一圈太监宫女站着,我的尴尬癌都要发作了。
唉,生活不易!我硬着头皮夹起一块鸡皮给他。
萧祁竟然津津有味地吃下去了。
难道他就好这口?我夹起最肥的红烧肉给他,又看他毫不犹豫地咽下去了。我来了兴趣,夹起了生姜片,上面还沾着一粒花椒。他咬住后我正要往里塞,腰上的手突然发力一推,我猝不及防亲上了他,还下意识咬了一口姜。
提醒脑的花椒味顿时从舌尖扩散至整个头颅,感觉人生都升华了。
“呸呸!”我用力吐在了空盘里,强烈的味觉冲击让我一下忘了自己是谁,破口大骂:“你也太脏了!”
“朕脏吗?”萧祁笑着说,“那皇后给朕洗洗?”
他不由分说抱着我就进了浴房,开始宽衣解带。行为很霸道,他的脸却是涨红着的,偷偷往这瞟几眼后连耳尖也红了。
我肚子还饿得慌,又不好搅他的兴,只得跟着脱。进池后萧祁一直搂着我,动作轻柔,呼吸时而急促时而舒缓。温泉热气糊了他的眼睛,将原本的清澈变得氤氲一片。
今夜会不会就这么交代出去了?
我心砰砰直跳,面对这个年少许多的人却紧张地半句话也说不出。
“别怕……”
萧祁刚开口安慰我,自己却滑了一跤,在扬起的水花里像鸭子般乱扑腾。我憋着笑把他提起来,他脸上尽是慌乱,剑眉也变成了八字,才刚刷起来的帝王之气瞬间打回草食原形。
“别、先别看朕。”他抬起胳膊,却忘了并没有衣袖可遮脸,显得更加滑稽。
“圣上,孙御史有急报。”御前太监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萧祁脸色一变,又浮现出那种陌生的表情,匆匆擦干身体套上衣服就往外走。看来暂时不必侍寝了,我松了口气,心头却隐隐感到空落落的。
直到躺平,我才想起这空落落是怎么回事,今晚忙完政务的萧祁会遇上受罚的小可怜燕。不仅是月色当空的正式初遇,更重要的是,这两人会在背后说我坏话拉近彼此距离!!
但凡是个人都忍不了这个。我连忙爬起来,顶着困意决定去截杀一波。
五、
在紫藤架附近来回绕了好几圈都没看见勾搭的两人,倒是灌了好几口夜风。我怀疑自己是不是记错了,回去躺平睡觉。
第二天起来,思蕊又向我禀报:“皇后娘娘,昨夜圣上又临幸了雪桐。”
咋回事,还临幸上瘾了?
我将满腔疑虑与沉梦珍和盘托出,却发现她望着茶盏发呆,根本没在好好听。
“喂,我跟你说正事呢!”我没好气地说。
沉梦珍转过脸,用平静得让人害怕的口吻问:“贤王真的继续在走欣燕线?”
“呃、是啊,我亲眼看见的。”我无意中瞥见她抚摸小腹的动作,顿感不妙,“沉梦珍,你不会……”
“嗯,我怀孕了。”
我觉得十分意外,原作的贤王妃在毙命前夕才诊处怀胎,她这显然提早了许多。“呵呵,谁叫你看见帅哥就毫无节制,找到门路买堕胎药了么?”
沉梦珍沉吟半晌,才悠悠地开口:“不,我打算生下来。
“什么,你疯啦?”我弹了起来,然而浑身珠翠太重,又被压回了座位上。“你打算给纸片人生孩子?”
“谁不想呢?”
这倒是。
“……不是,我说真的,你要在这个虚构世界世界里,给已经开始走剧情的男二生下孩子?”
“什么算虚构呢,谁又知道我们原来的世界是不是虚构的。”
我叹了口气:“我没空跟你抬杠。可是沉梦珍,你有想过,如果我们又穿回去了呢?生了孩子,到时候你真能舍下这里的一切?”
“可能会很困扰吧。”沉梦珍难得没有开凡,很认真地说,“但我想要孩子,想要个家,从前就很想要。叁年前我为此结了婚,可是胎停了两回,最后离婚收场。现在好不容易又有了,我不会轻易放弃的。”
我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这是大学毕业后第一次接触到朋友圈以外、她真实的生活。
“往好处想,我这胎说明主线剧情并不是无法改变的。刚才你不是也说没有在紫藤架下抓到皇上和欣燕初遇么。”她说着忽然想到什么,惊讶地问,“等等,你说皇上已经临幸了两回雪桐?”
“是啊,难道原文不是这样的么?”我坐直了身体,“怪,到底怎么回事?”
“会不会雪桐也是穿越的?如果真是这样挺危险的。
“是啊,也不清楚她的目的是什么。”
“目前看来她像是奔着攻略萧祁线去的,说不定不是穿越而是重生。你要小心了,她的手段可狠着呢。”沉梦珍伸了个懒腰,“哎,我也好烦,贤王欣燕线可不能再进行下去了。不然我让他每天陪陪我别进宫好了,他在府里的时候什么都听我的。”
“……滚。”
送走凡人后,我重新思考了下今后的职业规划。
跟极度渴望家庭温暖的沉梦珍不同,我的人生主要由赚钱和买买买组成的。而且,我觉得穿书的日子像趟短暂旅程,说不准哪天就会回去了。争宠有风险,要是怀上了孩子,在这里就有了太多牵绊,我决定不然还是维持原先的路线。
被废倒是不难,难的是如何维持进冷宫后的日子。万一作死没把握好度,到时挨饿受冻不说,从皇帝那坑来的珠宝也很可能会被太监宫女抢光光,我只能用树枝盘发了。
我摸了摸发簪上嵌着的大蓝宝,打了个冷颤。
夜里趁萧祁来,我忙前忙后好生伺候。他显然很受用,还赏了我新进献上来的暖玉。
“圣上,妾有一事相求。”我两眼不离暖玉,没注意到他正爱抚着我的后背。
“但讲无妨。”
“哪天妾要是被圣上休弃,可以恩准妾仍享皇后待遇么?”
“朕怎么会休弃你呢?”
呵呵,也不知道是谁为新妃腾位置废后的,男人的话果真不能信。我扯起笑脸撒娇道:“妾自然知道这点,不过圣上就答应一下让妾高兴高兴嘛!”
“皇后,你没发现自己口不对心时会多眨眼么?”
我一时对不上话,萧祁已经松开了我,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视线变得冰冷:“你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朕的事,提前给自个儿找后路吗?”
他何时变得如此敏感?
我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找后路不假,但到底是谁对不起谁啊!
“朕就知道,你还念着贤王!”他将我推开,强作镇定的面色仍压不住怒火,“大婚前,你们就有私情,只可惜你父手握兵权,贤王为了避嫌不敢求娶你不是么?未尝想你入主中宫,仍旧情难忘,一次次拒绝朕。朕给过机会,既然皇后依然不知悔改,朕就偿了你心愿,封宫静思己过吧!”
我呆愣地看着他叭叭说了一通,手足无措。啥私情我真不知道,我穿来的时候就是一场宫宴花会,众人都在赏花吟诗,独我对着一盏华丽宫灯下雕凤镶宝的装饰大流口水。后来某太监跑来交给我一朵红花,回府才得知下了大婚的圣旨。
眼看人要走,我连忙去抱住大腿:“皇上,妾日日坐在这宫里,进出几百人服侍,何来私情啊!”
“皇后无行却有心,否则为何宫女与贤王多说了几句话便责罚于她。”
……说来说去原来是为了欣燕。剧情莫名又圆了起来,只是进行得太快了点。我暗暗腹诽这发展速度下去怕是个小短篇,作者撑得到入v恰钱么?
罢了罢了,反正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走冷宫路线,被封宫就封宫吧,只求别拿走我的珠宝、一日叁餐照常供应。
萧祁看我放弃挣扎的表情,眼中闪烁,咬了咬唇便转身走了。
六、
“苏泽音,你可真行!瞧把你能的,这么快就触怒皇帝了啊?下回见你不会得头缀白花了吧?”沉梦珍说着一撩挑牌,闪闪发光的精选等圆无核小珍珠闪着不输m牌koy的光泽。
“闭嘴,你吵到我眼睛了。”我不耐烦地说:“不是封宫了么,你怎么还能进来?”
呵,女人,以为我在思过中不能穿得太奢华就可以在我面前秀了吗?也太小瞧本珠宝狂热爱好者了吧?
我随便一露耳侧那对粉嫩的海螺珠,沉梦珍果然皱了眉头,不高兴地回答:“皇帝特许的呗,你说你咋做到被误会和贤王有了啥的?外面乱七八糟的传言可封也封不完。”
“那你怎么确定是误会?”
“哎呀,贤王怕人家误会特意解释了好几遍,担保说从前都是皇后自作多情。”沉梦珍言之凿凿,“再说你又没女主光环,怎么可能赢得过我的魅力?”
……总有一天我要跟她穿进狗血伦理剧里她当小叁我是原配然后我疯狂扇她五百个大嘴巴。
我深深吸气镇静情绪,慢悠悠说:“我觉得皇帝只是寻个借口废了我吧,好给他新欢腾位。无所谓了,我在这里吃好住好还不用操心侍寝,日子美得很。”
“是么,你眼下那两个大黑眼圈怎么来的?”
“嗨,熬夜整理我的珠宝……”在沉梦珍的大白眼下我住了嘴,改口说:“有点想萧祁啦,只是有一点点而已,主要还是沉迷在珠宝的光泽里,一不留就通宵了。”
“苏泽音啊苏泽音,你在真正看重的事情上总是顾左右而言他,有意思吗?想要什么直接说出来不就好了么!”
“哪有到那个地步啊,就是稍微有点在意的程度而已。”我嘟囔着。
“咋这么别扭,我记得王易那会儿还是你追他的呢?”
“你还有脸提王易!当时他都和我提毕业结婚了,要不是你横插一脚,可能我们早就……!”
沉梦珍瞪大眼睛:“不是吧,都多久了,你还喜欢他呢?”
“这不是喜不喜欢的问题!”我将头撇向一边。
“那是什么问题?”
“……”
王易是我的初恋,他陪我一起听课,一起旅游,一起手牵手逛街。除了初夜,我所有的第一次都给了他。
在某地旅游时看见开蚌取珠,也许是因为当时没钱买好首饰,明知道有猫腻我却还是很想玩一玩。王易随我开了好几个,结果珠子都不太对头。
后来某一天他忽然向我单膝跪下,拿出一枚当时买得起的最好的珍珠戒指,请求我等到毕业时,他会让我做最幸福的新娘。那天我很感动,终于松口去了他的租屋里。可是在他洗澡时,我脑子里全是他和沉梦珍在寝室楼下热吻的场景,最后还是冲出门不告而别。僵持一周后,我们分手了。
自那以后我再也没谈过恋爱,全心投入了别的生活。
去年在朋友圈看到他的结婚照时,我内心毫无波动甚至点了个赞。我才察觉原来我对这人感情早就淡得甚至记不清楚我们恋爱是哪一年。
真正刺痛我的是他在分手时说,苏泽音,没有男人受得了你这种性冷淡,不会有人爱你的。
“如果是因为王易的话还是免了吧。”沉梦珍冷冷地说。
我回过:“啊?”
“也就你这么蠢啥都不知道。他在大学的时候就是有名的玩咖,约过的不计其数。喂,你啥眼啊,我可没和他约,跟你赌气才答应亲了下。”
“……怎样都好啦,反正没人会喜欢我的。”我一不留将心里话念出了嘴。
“随便你吧。”沉梦珍哼了一声,“就知道你靠不住,幸好我有备用计划。”
她没告诉我备用计划是啥,我也没问。寝宫就是我的壳,我要龟缩在里面吃喝玩乐,咸鱼一时爽,一直咸鱼一直爽。
七、
俗话说得好,树欲静而风不止,后欲咸而人不喜。
某日我喝了一口果酒,不久眼前便天旋地转,当即倒地不起。可怜头上那顶小金冠,就这么啪一下砸在地上,我仿佛听见了心和玉石一起开裂的声音。
不知睡了多久,等我再度乏力地抬起眼皮,猛然一张双眼充血的脸摆在面前,差点当场送走我。
尖叫声一出,顿时又过来好几张差不多沧桑的脸,将我团团围住。
“皇后娘娘已无大碍了。”太医们轮流把脉后说,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欣喜,仿佛通宵几天后终于可以下班的社畜。
“发生什么事了吗?”我勉强坐起来,觉得身体躺麻了。
“你中了穿金戴银颠,好在服得不多,总算救过来了。”萧祁回答,他眼里充斥着浓浓疲惫。
穿金戴银颠是一种少见的毒药,由蜂蜜、川贝、桔梗,加上天山雪莲萃取精华,由独门手法调配而成。服用者只消戴上各类珠宝即刻便陷入休克状态,需要与所有金银财宝隔离,等毒素排出体外后方可接触。
我有种很不妙的预感,连忙跳下床翻箱倒柜,果然所有柜子都空空如也,连绣金的衣物也不见了。
“我的大蓝宝呢?我的海珍珠呢?”我哭得很大声。
萧祁咳嗽一声:“暂时先放在朕那里,等你好了再搬过来。”
“皇上金口玉言,可不能不作数啊!”我咬着素手绢嘤嘤嘤。
“连朕都信不过么?”萧祁递来水,慢慢喂给我。在旁的太监趁机说,我晕过去的两日他一直不休不眠地陪护。
有这么温柔?
我顿时有种错觉,感觉自己才是女帝,萧祁是千方百计想要争宠的贵妃。
被我盯久了,萧祁脸开始变红,亲了亲我就自顾自开始羞涩。这举止彻底把我吓着了,说到底他根本不该是这一挂的角色,不得不怀疑他是不是错拿了隔壁组的剧本。
“犯人查出来了吗?”我定了定,转回到正事上。
萧祁也收起了害羞的色,一本正经地说:“朕已命人查了药局,发现一名叫雪桐的宫女前阵子借口咳疾花了些钱让药童偷拿药材。看守药园的嬷嬷也说见过她,之后就院子里的桔梗就被偷挖了。太监们去搜房,在她屋内也寻到了剩下的药材。如今人已经关起来了。”
“皇上打算怎么处理雪桐?”
“胆敢谋害中宫,罪无可恕。等审清了来龙去脉,掌事自会处理。皇后安心养病,不必操劳这些小事。”
是雪桐做的倒不怪,毕竟小说里唯一一个带药宫斗的就是她。我比较疑惑的是萧祁语气平淡,似乎毫不在意小情人的死活。难道萧祁在我不知情的时候开了欣燕线剧情,出现了真爱,雪桐在他心目已成了抹布?
“怎么不说话?”萧祁关切地问。
“皇上真舍得?”
他笑了:“你病糊涂了吧,一个犯错宫女罢了,有什么舍不舍得。你若喜欢,赶明儿让人再挑些机灵的宫女过来伺候。”
我正要再问,下人来报朝中急事,萧祁一听就匆匆忙忙走了,留下我对着毫无装饰的空荡大陋室。
所谓家徒四壁就是这感觉吧,真是千金散去未复来,苦酒入喉心作痛。
而且养病中还不能喝酒。我咬着小手绢,有苦难言,不得不忍受着无所事事中寡淡度日。
这日我刚入睡,外面就响起混乱的声音,隐约听见思蕊的呵斥:“你算什么东西?敢来打扰皇后娘娘的清净?”
“求求你,让我见见娘娘吧!”软糯的哭腔苦苦哀求。
总觉得这声音很是耳熟,我起了好心,让思蕊将人放进来了。
欣燕连滚带爬地跪着进来,见到我便声泪俱下:“皇后娘娘,求你饶过雪桐吧!她就是一小宫女,怎么敢谋害娘娘。就算、就算真要惩罚她,也请给个痛快,不要再折磨她了……”
她哭得伤心,我却摸不着头脑。这事是萧祁命人料理的,我一点儿也不知情,不知他是下了什么狠手。
“先起来吧,说说怎么折磨了?”
欣燕依然伏在地上,抽噎了半日才磕巴着说,雪桐被毒打得浑身没一处好皮,那些人还用了针刑和烙刑。
“娘娘,可怜雪桐日日夜夜受折磨,隔着几宫墙都能听见尖叫,如今她已成了哑巴,再也说不出话了。可那些太监嬷嬷硬说她是装的,昨日还夹断了她的十根手指……”欣燕说着说着又开始哭。”
我叹了口气,这拷问是挺惨无人道的。
“你知道得这么清楚,是不是偷溜进去看了。”思蕊冷不丁问。
欣燕脸都吓白了,私下探望被关押的宫人也是重罪。
“好姐妹犯了大罪,也难怪你坐不住。我们娘娘心软,你现在磕头请罪,老老实实回去,或许娘娘会饶过你。”
被迫起夜的思蕊语气不善,我正打算缓和下气氛,却听欣燕咬唇说:“如此,就将我一并罚了。我和雪桐一同入宫,她若死了,留我在宫里孤零零的,倒不如我们一起在黄泉路上做个伴。”
柳叶眉下她的双眼通红,一向柔弱可怜的脸上此时浮现出绝望后的平静与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