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呀。
为了十来两银子,便将她送进宫里去了...为奴为婢,担惊受怕,日日都为了保住这条命殚精竭虑,从不知轻松与快乐为何物...
这辈子,她逃出来了。
可梦里呢?
含钏别过眼去,轻轻敛下复杂的容。
见丈夫被强摁在地上直喘粗气,女人疯狂挣扎起来,朝前一扑,说不出话,只能拿头“砰砰砰”撞击地面。
曹醒一个眼,壮士将女人口中的白布条也扯了出来。
“官爷!官爷
!”女人忙抬头张口,跪爬到曹醒腿间,“无论如何,俺们一家子是救了恁妹子一条命的!当时...当时恁妹子浑身是血,不是遭了贼,就是惹了仇家,恁自个儿想想,乡坝间都是老实巴交的庄稼人,谁敢去管!只有俺们管了呀!虽说是把恁妹子卖进宫里了...”女人一把鼻涕一把泪,哭求得双眼通红,“可好歹留个条命呀!俺是为了那十来两银子,可...可俺想着,就用恁妹子就用这十来两银子回报回报俺们家的救命之恩,也是说得过去的啊!”
因为他们救了她,所以他们可以将她卖出去。
乍一听,是有些道理的。
曹醒笑得愈发温和,反问,“十来两银子,回报你们的救命之恩?嗯?那我妹子身上挂着的玉吊坠、手腕上的金镯子、贴身放置的白玉臂环呢?
“那些东西呢!你们吞下了这么多东西,还不够回报救命之恩吗?还需要将我妹子卖出去,只有将她榨得一干二净,才算回报了你们的恩情了,是吗?”
第二百五十九章 小红头(中)
两个字,是吗。
声音没有变调,更没有压低或升高。
却无端叫人不寒而栗。
“翻遍我妹子身上的东西,又害怕仇家追到村子里来,连累自家,再一听闻宫里内务府征良家子,便花钱去使了几记猛药让我妹子看上去精头足一些,把我妹子送进深宫去,既得银子又撇清了干系。便是追杀的人追到你们村头,也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推脱个一干二净。”
“又蠢,又坏,又贪婪。你们这样的人,便不该活在这世上。”
曹醒语声平和地诉说着。
女人被戳穿了真相,瑟缩地向后退了退,惊恐地环视一圈,心里只有慌只有怕,便什么也不剩了。
这人,竟然连他们为了将这小女子塞进宫里,花钱去药铺开了几幅不计后果的猛药提气的事儿,都知道!
村里头,若不是穷得叮当响的或是容不下这么个闺女儿的人家,谁愿意把姑娘往宫里送?
还不如送到村里的富户,或是县城里的乡绅家里头做丫鬟——还能每月拿上点银子,送进宫里去,那可就是一锤子买卖,拿了钱走人,这姑娘跟你家就没啥关系了!
内务府征不到人,也急。
对于什么身帖、来历,啥啥都放得宽了点儿。
又看那丫头虽情憔悴,病恹恹的,却唇红齿白,五官样貌都是个好胚子,前来征收的官爷这才点了头,收了人!
把那小丫头送走后,他们这一家子的心才放回原处——哪个正经人家的姑娘被砍得满头是血,倒在荒郊野岭呀?多半是遇上了仇家,要不就是遇上匪类了!这要是找上门来,他们一家还有得活?
还是她男人有见识,咬着牙红着眼,直说,“刀刃上舔血才有名堂赚!老实干事,喝西北风去吧!”
这不,剐了这小丫头,他们一家子富裕了小半辈子,有房有田有地,儿子媳妇儿孙儿满堂。
只是上两月村子里有人来盘问,还给她和她男人上了刑,她没受住吐了实话,官府上的人倒是也没再为难,便将他们放出来了,只是他们怕得直哆嗦,既怕那丫头的家人来寻人,又怕那丫头的仇家来打探,索性连夜收拾了包裹,携家带口奔赴河北涿州妹妹家。
谁料得到,这竟是羊入虎口!
今儿一早,她和她男人就被麻布袋子蒙了头,拖上了马车,只要他们敢张口说话,朝着后脑勺就是一闷棒!
女人后脑勺还在疼,肩膀往里夹,瑟瑟发抖,绿豆大的眼睛来回转悠,一抬头却见那笑面郎君身边坐着的那个始终没有开口的姑娘...
是她吧?!
女人如同看到了救命稻草,胸腔扑地,转头跪倒在含钏脚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谄笑,“姑娘姑娘!您还记得俺吗?当时你头破血流的,是阿婶帮你止的血、熬的药,阿婶两天没睡就为了照顾您啊...阿婶没见识,阿婶见钱眼开,阿婶不该把你卖进宫里!阿婶错了,您饶阿婶一条命吧!阿婶和你叔叔给您当牛做马,一辈子,哦不!几辈子!几辈子都成!”
含钏垂了垂眼眸,轻轻抿唇,色有些复杂。
太难定义这两个人的行为了,确实救了她一命,也确确实实将她险些推向万劫不复的境地。
曹醒说得很对,这两口儿,又蠢又坏又贪婪。
若不是看到她身上的穿戴,又怎么会将她背回家?若不是害怕后顾之忧,又怎么会将她卖进宫里?
“救命之恩,自会报答。我可保你的儿孙平安无虞,衣食无忧。”含钏缓缓抬起眼,冷静地看向那妇人,“只是你救了我,也没有任何将我买卖的权利。既我的家人找上了你,你们也因我身上的穿戴与卖出的银两过了这么些年的好日头,世间诸事讲究因果循环,如今也到了你们偿还的时候了。”
曹醒看向含钏的眼里有不加掩饰的欣慰,转头一见那两口儿,一想到这两人将幼小含钏的里里外外翻了个遍儿,只为找到值钱货,他便满腔的杀意,沉声吩咐,“带下去吧,将这夫妇二人...”
曹醒手刀朝下,随意做了个下砍的手势。
壮士领命而去。
那二人呼天抢地的救命,早已消散在风中。
含钏喝了口茶汤,眨了眨眼睫,这茶汤还行,比先头吃的糕点与小食都好一些——也不知是近来天凉风寒,还是那吃食做得不行,含钏总觉得有股隐隐约约的怪味,不是不好吃,是江淮一带有些手艺在身的大师傅出品的吃食,也不是食材的问题,但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可见薛老夫人用得如常,含钏只好沉下了这个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