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钱加多道。这是肯定的,越正宗的小店越不起眼,能摸到这种犄角旮旯找美食的,都是本地熟客。
“有可能驾车,有可能坐公交来,也有可能步行来……骗手机贴二维码都是穷极了才干的事,总不至于两人还有车吧?步行呢,可能性也不大,那意味着他们就住在附近。如果是生人倒无所谓,但要是老中州人,免不了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也不方便在家门口作案啊……所以只有一种可能,乘公交来的,对吗?”斗十方问。
被说服了,可心不服,钱加多无言以对,愤愤道:“那你倒找着啊,别好马都在腿上,好汉都吹在嘴上成不?”
“这不正在找吗?肯定熟悉胡同,肯定在距离胡同口最近的公交站点下车……这个站点,应该没错,这一带……”斗十方观察着街道两头,自站点到胡同口有几百米,外层的楼宇掩饰了脏乱差的胡同环境,可这里并不是规划路面,一多半是自建房屋,这可怎么找?
“方向错了,我们找小卖部、烟酒店是不对的,那些老板都盯着自己的货生怕被偷,不盯人。而且这俩惯犯肯定会刻意躲开摄像头。”斗十方若有所思道。钱加多和络卿相正腹诽着,不料斗十方一指另一个方向道:“那儿,那儿说不定有。”
咦?是家家具店。络卿相一下子怒了,喷道:“你刚才饮料是不是灌脑子里了,家具店怎么可能有?”
“家具店不怕偷,而且摄像头朝外的多,搞好服务嘛,看见有顾客立马就迎出来。走。”斗十方带着两人向刚才漏了的家具店踱去。走到近处,钱加多眼一直,哟,还真在门头上瞧见一个球形的小摄像头,再走近点,店里的人已经发现了,有人起身迎在了门口,掀起了帘子。
斗十方头也不回地一掏络卿相口袋。络卿相一捂,紧张道:“别乱用我的证件。”
“这证件给你都白瞎了,还傻了吧唧给人家介绍你是哪个派出所的,笨死你,看我的。”斗十方小声道。到了门口,他扬着证件,表情严肃地一晃,声音低沉地道:“刑警队的,办案,查一下你们这儿的监控,我们在追一对逃犯,今天早晨六点半到七点之间,在这一带出现过。”
那女服务员听蒙了。斗十方见她发愣,又一嗓子吼道:“快点啊,发什么愣!”
服务员不敢怠慢,领着斗十方进去了。电脑就在吧台处,监控一翻,时间点准确,一快进,斗十方一声口哨示意着门外等着的两人进来。钱加多急急凑到电脑屏幕前,眼睛瞬间睁大了一圈,而络卿相可有点垂头丧气了。
屏幕上一高一矮两男子,正勾肩搭背地路过此处,被摄像头拍了个正着,看钱加多的表情,不用说,正是那一对贼骗显形了……
“我们接着刚才的讨论啊。其实还有一个不算疑点的疑点,我之所以在一千多个嫌疑人里挑中了王雕,还有一个原因,以经侦手段,居然找不到任何有关他的经济往来,银行卡,没有;大额消费,没有;在当下这种社会条件下,电子记录居然是一片空白,实在让我好。”
办公室里,午饭没吃好的众人继续吃,向小园站在走廊中间来回踱步,话题仍然围绕着王雕展开,数个疑点把跟踪未果的刑警们的兴趣成功激发起来了。
陆虎开口问:“如果这样的话,理论上出狱应该有人接风,也应该和团伙成员碰面了啊,可我们跟了有二十多天吧,除了见这俩坑蒙拐骗,没见其他人啊。”
众人点头。确实是个跑单帮的小骗子。程一丁犹豫片刻插了句:“这个其实也合理,往前数一年,是我们市对涉众类诈骗打击最严厉的时候,团伙四零五散,说不定他的同伙后脚进去了,找不到组织也有可能嘛。”
娜日丽一笑,竖着大拇指赞了个:“我同意程哥的意见。”
“那我们不抓瞎了?”陆虎道。
“也不尽然。如果是这种情况的话,组织肯定人手缺,如果再组局,以王雕混迹十几年、口风又很紧的履历,会不会被招募呢?”向小园道。这引起了一阵笑声。大家今天才发现,这位外表冷艳高傲的女警官,也有着促狭的一面。
“我好像明白了。”邹喜男笑过之后明悟了,出声道,“组长,您的意思是,从这个小骗子身上找到连接团伙或者幕后的线索?”
“对,这是我们经侦和刑侦的区别,刑侦是找疑点,固定证据,扩散侦查;而我们呢,只要找到一个疑点,就会死盯着这个疑点摸清吃透,再根据这个疑点辐射数据的指向,关联到其他嫌疑人……有个六度空间的理论是,地球上完全陌生的两个人之间,最多只隔着六个人就能建立联系,反过来想,其实每一个团伙的主谋和参与者之间,可能相隔都不到六个人。我个人觉得吧,只要我们把盯上的每一个嫌疑人摸得透彻见底,那我们最起码能摸清这个所谓骗子江湖的轮廓。”向小园道。
话音落时,啪啪的掌声响起,很突兀。众人齐齐侧头,却是俞骏主任鼓着掌站在门口,笑吟吟地看着众人。向小园邀请道:“怎么,俞主任不想加入一下讨论?”
“太早,没必要。该上岗了,盯人这个思路是正确的,都别嫌烦啊,去吧。新来的……你叫?”
“报告俞主任,我叫娜日丽。”
“跟着老程熟悉一下岗位。”
“是。”
程一丁和邹喜男起身出去了,两人几步之外回头使着眼色。陆虎和娜日丽也跟着溜了。被打断的向小园有点兴味索然,复杂地看着俞骏。这位主任惯于搅局浇凉水,不管这个新建组有多么努力,似乎永远都不在他眼里似的。
这不,俞骏又是蔫笑着看着向小园,故意问:“为什么这么幽怨地盯着我?坏了你一展抱负的好事?”
“‘抱负’这个词用得好,不过没必要啊,以我的资历,不可能对您的位置有威胁,干好了给您锦上添花,干不好是个人能力有限,您为什么老是打击我们的热情?”向小园憋了很久的话,终于挑机会说出来了,口气有点咄咄逼人。
“没有啊,我刚才不是鼓掌了吗?”俞骏无辜道。
“谢谢,但我怎么觉得有喝倒彩的成分?”向小园不客气地问。
俞骏又是眯眼一笑,解释道:“确实有喝倒彩的成分,你们这一代屏幕后成长的键盘侠有一个致命的缺点,你忽略了。”
“什么?又是经验?”向小园有点不服气,最反感别人拿资历和经验压人一头。
“不,缺点是思维方式里没有空间的概念,因为你们把网络作为一个整体来研判案情,就以王雕为例,他犯案跨两省三市,还有县城,你联网看似乎很简单,一目了然,可在现实中,这个警务可就得跨市甚至跨省了,别说跨省,就溜出中州去作案,你们这么个几人小组,还不立马就瞎喽?”俞骏道。
向小园一下子苦脸了。这的确是实情,追踪盯梢、跨区备案倒不是不可能,但要追这么个毛骗也备个案,恐怕就让同行当笑话看了。再说了,经费问题、车辆问题、人员轮岗问题,一大堆问题肯定在那种时候会马上凸显出来,而且不是她这么一个小组长能解决得了的。
“我相信你的理论是正确的,就像阿基米德的杠杆理论,给我一个支点,我就能撬起地球,但他没说去哪儿找那么长一根杆啊。”俞骏阴阳怪气了一句,撇着嘴、摇着头走了。
背后,被点拨得没脾气的向小园出声道:“俞主任,您不能光泼凉水,看着我们原地踏步成长不起来吧?”
“不,你能研判出这么几个疑点已经成长了,但你无法了解那种特殊环境里,骗子的行事方式。我们和他们不在一个世界,信息无法对等啊。”俞骏道。
“骗子也是人,能特殊到什么程度?”向小园问。
“能特殊到人间蒸发的程度,就比如王雕,不管是找到组织还是组织找到他,都会悄无声息地消失,等到再次露面,不是得手,就是失手,但其间发生了什么,可能我们永远无法知道。你现在是提前盯上知道了行踪,你试试用常规的方式,看看就明白了。”俞骏说道,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一点拨,向小园急急回到座位上,输着授权密码,登录监控后台,仔细捋了下王雕和包星的行进路线、出现地点,然后通过常规的交通监控、公安检查站监控、公交系统的监控,数个分屏她操作得行云流水,然后结果把她看傻眼了。
这一对贼骗几乎躲过了所有的公共监控,公交车上都缩着脑袋找不着人。两人全市溜达二十几天,被公共监控拍下的画面几乎没有,不用说,这是常年犯案练就的反侦查能力,只是高到这种程度就让向小园头皮发麻,如果是无声无息消失,万一外勤跟丢了,那再找到人可就难了。
一念至此,向小园急急拿起手机,刚要拨电话,电话就进来了。她放到耳边一听傻眼了,真让俞主任说着了,程一丁汇报追踪手机信号消失,他正准备通过监控系统在最后消失的地点找人……
行外有行,网外之网
寻人启事:师佳迪,男,六十六岁,身高一米六六,长方脸,患有间歇性精病和抑郁症,走时上身穿灰色大衣,下身穿深灰色大纹花哔叽裤,中州口音,6月6日出走至今未归。有知情者请拨打电话134xxxxxxxx(微信同号),重金酬谢。
金河公园的外墙处,间隔十余米就有这样的寻人启事。这个启事看得包星有点迷糊,王雕却是喜上眉梢,边看边拆着手机卡,旧卡随手扔进了草丛,新卡换上开机,注册微信,然后输着号码,叮声提醒有新的联系人。
他输着信息,且走且乐。包星在背后跟着好地问:“雕哥,这啥意思啊?”
“你不是想入伙发财吗,这不上面联系啦!”王雕笑着道。
“这……啊,我明白了,寻人启事就是你们的联系方式啊!”包星恍然大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