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局里准备出个人事决定,给你调个副手,怎么样?”陈局长抬抬头,示意向小园。向小园愕然地看了眼俞骏,对这个消息有点意外。
两人再一次对视,依然不太对眼,一个风姿绰约,一个其貌不扬,怎么看都有点不搭调。两人的目光一触即分,实在无法相互吸引。
“工作的方向有这么几点,第一,往小处走,连年的高压加上打黑除恶,规模性的涉众类诈骗短时间内不会出现,要抓小案,抓群众关注的类型案;第二,主动走,往深里走,深挖一下这些所谓市井江湖里以骗为生的嫌疑人,重点打击;第三,往带破的方向走,历年来的积案、旧案,能带破一部分或者大部分,那么我们反骗工作的整体水平就可以上个台阶了。”陈局长道。
俞骏和向小园相觑一眼,心跳加速。领导轻描淡写的话里,千斤重担已经压上来了。
“有什么问题和困难,你们可以提,市局调令很快就下来。厅里准备给你们一把尚方宝剑,经费充足供应,设备优先配备,人员嘛,你们完全自主,只要看上哪个局、哪个队的苗子,我给你们全程开绿灯。”谢副厅豪爽地道。不管哪种激励方式,都缺不了最后这根胡萝卜,今天的这根胡萝卜够大、够甜、够意外了。
陈局接着话茬儿道:“现在是九月份,具体的工作目标,是用三个月左右的时间,解决一批类型明显的诈骗案件,培养一批熟悉各种诈骗套路的警务人员,深挖一批躲在幕后操纵、策划和组织诈骗类犯罪的人员,比如这个什么所谓的‘金瘸子’,假如真有其人的话,要是被我们揪出来,那对于全市乃至全省的反欺诈工作都会有深远影响啊……”
“我个人认为存在的可能性很大,每每涉案资金都要缺失一部分,每每发案都有同样的面孔出现,每每消停一段时间,不是卷土重来,就是变本加厉啊。你们组建个小组,要发挥先遣队的作用,要想尽一切办法为明年春季的统一行动提供指向性的信息线索……有信心吗?”谢副厅问。
“有!”向小园起身,敬礼道。
不过一发声尴尬了,俞骏还端坐着,像是不为所动。陈颢元局长指节叩叩桌面提醒道:“俞主任啊,你明明也算是威名赫赫嘛,每次领任务怎么都这么消极啊?”
“信心我真没有,以我们几十人建制的一个反诈骗中心对付全市层出不穷的骗子,夸多大的海口就是吹多大的牛。”俞骏软绵绵地道。
“然后呢?”谢副厅稍有不悦,盯着俞骏,总觉得这位病恹恹的主任外表是一张极具欺骗性的面孔,和他吓人的履历恰成反比。
俞骏缓缓站起身,凝视着两位领导慢慢举手敬礼,缓缓道:“但职责所在,我会尽一切努力完成上级下达的各类任务目标。”
“呵呵,谢副厅,您别介意,他就这个蔫样子,能有这个态度已经很不错了。”陈局打了个哈哈,收拾着桌上的笔记本。谢副厅提示道:“先就这么着,‘6·12跨国电信诈骗案’的案情还在深挖,有任何进展,信息会第一时间传给你们,前期的人员选拔工作可以开始了。我就不信,市井江湖里都有吹得这么玄乎的人异士,我们数万民警中,就找不出几个藏龙卧虎来。”
说话间,谢副厅已经起身离人,完全不似往常布置任务那种上下一心,同仇敌忾的铿锵场面。领导生气甩脸子了。陈局气得剜了俞骏一眼,手指点点,愣是没憋出话,挟着本子追出去了。
俞骏开会时蔫,领任务蔫,走起路来一点儿都不蔫。向小园刚要跟未来的搭档打个招呼,俞骏已经快步出门了。向小园追出来堪堪闪身进了电梯,用一种质询的目光愕然看着俞骏,蔫蔫的俞骏不为所动,只听向小园用质问的口吻说:“俞主任,您这什么意思?我还没上任呢,就这么招您不待见?”
“误会了,我顶多不待见上级,绝对不会不待见下属的。”俞骏蔫蔫道。
这一句听得向小园笑了,背后这么埋汰领导的,也就这些混了十几二十年的中层了。她笑着问:“就不怕我把闲话传领导耳朵里?”
“我无比期待有人构陷我,让我在现在这个位置上直接下课啊。”俞骏道。
向小园皱眉了,没想到声名如日中天的俞主任是这种心态。她想了想,问:“是过度谦虚,还是过于爱惜羽毛,或者过于悲观?‘6·12大案’算不上反诈骗中心的巅峰,完全还能再高一点。”
“过于悲观和过于乐观,其副作用是相同的。小案靠能力,大案靠运气,姑娘,你太乐观了,根本不了解骗子。”俞骏道。
电梯到一层了,他快步走着,边走边点上了烟。憋得久了,他大口贪婪地抽着往外走。向小园不服气地追着问:“我和你同样是‘6·12跨国电信诈骗案’的专案组成员之一,嫌疑人朱丰藏匿的资金是我们组追到的,法律上定义为‘以隐瞒事实和非法占有为目的的犯罪’,难道骗子还有其他解释吗?”
出门厅,闻听此言的俞骏回头,看了跃跃欲试的向小园一眼,指指自己的脑袋道:“你看,我们俩同行,这儿的思维都不一样,你想知道骗子这儿的思维,就更难了……可如果想达到两位领导的意图,那就必须知道骗子这里的想法,否则不可能做出预判,你能吗?”
“学啊,我们不都是在摸着石头过河吗?否则也不会拿下‘跨国电信诈骗案’,以现在技侦和大数据的研判水平,我就不信挖不出线索来,没有人能把案子做得天衣无缝。”向小园道。
“对于追求及时享乐的坏人,只在乎捞得够本,谁在乎天衣无缝?”俞骏嗤笑道,他回头像看邻家不懂事的小妹妹一样看看向小园,鼻孔里冒着烟,表情秘秘,又道,“有位哲学家说过这样一句话,‘在没有上帝的世界里,寻求信仰而不可得的人会转而寻求智慧的救助,他们中一部分成了智者,另一部分成了……骗子。’二者的共同之处在于,都能洞悉到人性的每一个细节……你能理解到这种大盗不盗、大骗不骗的层次,才有可能胜任反诈骗中心的工作。”
哲学家?谁?
向小园愣了下,咂摸着此话中的意味。等她回过来时,看到俞骏已经匆匆奔进雨中,快步上了车,疾驰而去。她心里默念这句话良久,从曾经学过的知识里没有想出是谁,又翻查手机,度娘、谷歌全求助了一遍,然后郁闷地看着俞骏离去的方向喃喃道了句:“编的,根本没有什么哲学家说过,这个骗子。”
她幽怨地盯着视线里茫茫的天地一线,任务一股脑儿地往下扣,搭档又这么不靠谱,要追的还是位传说中的人物,怎么此时的心情越来越契合眼前秋风秋雨愁煞人的情境了……
智商捉急,猫被鼠戏
一个月后,国庆假期即将结束前。
五纺厂附近的胡同。中州老城区本身就是胡同纵横交错,在这种曲里拐弯的环境里,不是本地人根本找不着方向。
清晨是这里最热闹的时候。胡同稍宽一点的地方,小卖部刚刚开门,小吃摊的生意已经是热闹非凡了,豆脑油条热豆浆,羊杂羊肚胡辣汤,老板多数就是胡同里的老居民,厨房就是自家的房子,经营场所就是整个胡同,小脏桌子、长条凳子沿胡同错落摆开。食客络绎不绝,热腾腾地就着小吃喝上一碗,一扯卫生纸嘴巴一抹,鼻涕一擤,小卖部里再来包特产黄金叶吧嗒点上,滋吧滋吧抽着,一天的幸福小日子就这么愉快地开始了。
“老板,来碗羊杂。”
“唉,好嘞。”
“加根油条。”
“好嘞。”
“再给我弄点汤。”
“好嘞。”
一处摊贩爷儿俩忙得不亦乐乎。加了汤的食客总讨便宜再抓点香菜和葱花,他也不恼,生怕烫着客人似的把碗端着放回桌上。邻座正吃着的一个身材稍胖的食客无意间抬头瞅瞅,加汤的是个平头长脸、长相找不出特点来的男子,便对着他一笑,又埋头吃饭了。
这个环境实在不怎么样,一溜胡同有时候挤百八十号人,没座位的时候就蹲在墙根,实在架不住口味美。而环境特差也有个好处,吃完肯定都不逗留,碗一放,码一扫,起身匆匆就走。
这个身材稍胖的食客吃得很快,不过似乎对面加葱、加香菜的那家伙吃得比他还快,吸吸溜溜声音又大,他有点反感,耐着性子快吃完,恰抬头又瞧这货很没品地捏着鼻子侧头一擤,嗞的一声,然后手一抹继续吃,哎呀,把他给反感得放下碗,起身掏出手机付账了。
“多少钱?”
“十六块。”
他划开手机屏锁,对着摊前的二维码一扫,嘀一声,支付成功,刚要装起手机,正舀汤的老摊主动作停了,怔怔地看着他:“没收到啊!”
“哎,我扫了,这不支付成功了吗?”那胖男子扬扬手机里显示的支付成功画面。
老摊主明显对高科技还有点迷茫,擦擦油手,看看锅台边的手机,迷蒙地说:“一扫我那手机就自己报数呢,咋没报呢?”
“反应迟钝吧。”
“等等,真没有,你给我现钱吧,小本生意,赔不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