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乐的行人纷纷避开,很快人马影动,尘土飞扬,那一行骑马的贵族儿郎行至近前,为首的人一勒马,他高声唤道:“小侯爷有了新欢,可不理会我们这伙子旧人了。”
卓枝抬眼一往,果不其然来人正是燕愚一行,一年未见燕愚身形更丰硕了些。卓枝同情的看了一眼五花马,笑着问候:“十七郎,近来可好?”
燕愚与她随意寒暄几句,仍是不改阴阳怪气的旧毛病:“小侯爷不必从前,建功立业也是当得。只是有些人也鸡犬升天,人丑还作怪,真让人看了难受!”他似是有些急事,匆匆提了句便赶路去了。
鸡犬升天?
无缘无故的,这说的又是什么?
应道却一脸了悟,他看向卓枝,知晓她不甚了解,遂低声道:“此处人多繁杂,此事我与你细细分说,不放换个清净地。”浊溪又逢诗会,到处都是游人,哪有清净之地呢?卓枝心里想着,但还是随着应道在人群中艰难穿行。
很快他们又是上山坡又是穿院门,终于走出了人群,眼瞧着距离桃花林愈发远了,这里的游人也是零零星星。卓枝开口:“这里好吗?足够清净了。”
应道微微摇首不语,只示意卓枝跟随。
两人来到一处渡口,乌篷船上躺着个懒洋洋的老翁,他惬意的晒着太阳,见到有人前来,老翁眯一眯眼睛:“可要乘船?”
卓枝莫名其妙,她看向应道。
只见应道不紧不慢递过去几枚钱,他拱手作揖:“老汉,你且回城等着,我们自划船,到时定将小船驶回渡口。”他说罢稳稳地跳进船上,乌篷船一摇三晃,卓枝有些担忧,她扶着老树小心翼翼上了船。
眼见老翁转身离开,卓枝喃喃:“应修撰,我不会撑船......”她回首一望,船已行于浊溪之上,宛若一枚桃叶,原来应道会撑船。乌篷船并不大,应道立在船头,缓缓将船驶向浊溪更深处,卓枝原地坐下,她望着远处山川,诧异道:“我们要进山吗?”
应道哑然失笑:“我们是进城,绕过山头,顺流而下,片刻之间就到景龙湖。我们一行走,一行说,等到景龙湖畔,事也就说清了。”
听应道细细一讲,卓枝才知方才那句“鸡犬升天”指的竟然是卓泉。卓泉与肃王走得近,两人宛若忘年交,肃王更是万分看重卓泉,就连亲生儿子燕长龄也比不上。燕愚从来不得长辈喜欢,想来是嫉妒心作祟。
卓枝微微放下心来。
熟料应道话音一转,说起圣人遇刺的事,他说现下这事已经明了,刺客确实曾藏于建宁侯府,据说是侯府有人收留了刺客。可是收留人是谁,刺客却迟迟不开口,只说他一家老小的姓名都捏在那人手中,意思是想和朝廷谈条件。可惜没等到二次讯问,刺客竟然在天牢严密监视之下被杀。
圣人震怒,令东宫三日内查出是谁动的手,还令齐王随从协查。
收留人是谁,会是谁......卓枝心中顿时像是打翻了滚水,翻涌不已,烫的她焦灼难安。乌篷船轻盈的绕过山头,正如应道说的那般顺流直下,不消片刻他们便抵达了景龙湖畔。卓枝忆起应娘子的事,今日不问出个子丑寅卯,日后还是麻烦,她咬牙说:“不知应娘子可曾提及曾助女郎之事,那正是族妹。族妹得蒙应娘子大恩,托我问候相报。”
应道微愣,他不知忆起什么,脸庞染上了窘迫之色,他说:“阿姐提起此事,只说女郎同你面貌相像,笑言卓家人生的好。再无其他,此事只是玩笑话,我也不好向你提起。阿姐侠义心肠,不过是弄丢了东西,算不得大事,你何必如此客气。”
面貌相像,卓家人,弄丢了东西?
应娘子是这样说的,卓枝悬的心缓缓落了下来。乌篷船停在景龙湖畔,卓枝不敢跳上渡口,最终还是应道将她拉到岸上,这会已到申时初刻,正是即将封闭坊门的时辰。卓枝心里装着事,也就不多停留,借着回家之事骑马赶回静宁侯府。
奔波一整日,她已是万分疲惫,只是心里装着事沉甸甸的,竟是一刻也睡不着,她在床榻上躺了两个时辰,又是疲惫又是困倦,却总睡不着。
这时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瓶儿兴奋唤道:“郎君歇息了吗?已是子时,县主娘娘回府了!她方才梳洗过罢,正想着清河堂走来呢!”
阿娘回来了?
卓枝一下子翻身下床,她推开门扇,远远便瞧见几点灯火,很快寿春县主那熟悉的身形显现眼前。寿春县主陪伴裕太妃寺庙中修行念佛,她与女儿分散多日,心中思念万分。原以为此时卓枝已经歇息啊,她正欲看一眼就走 ,谁知卓枝醒着。
寿春县主紧紧揽着卓枝,低声说:“回屋再说,虽是春日可也风冷,穿这么单薄站在廊下,切莫染了风寒......”她们一行迈入屋内,卓枝躺在榻上,模样乖巧。寿春县主除去外衫,侧身躺在榻上,说:“花卿许久没随阿娘一起睡,今朝一起好不好?”
卓枝连连点头,母女两人躺在一起,正好能说说私密话。卓枝便将应道提起的大兄之事,细细说与寿春县主听,寿春县主轻轻拍她肩背,柔声安慰:“花卿,此事我就知晓,自有论断。”她执起檀梳缓缓梳着卓枝那一头乌油油的长发,她轻声说起这几日的事。
原本卓枝困得睡不着,可谁知不过就这么一会,她几乎困得睁不开眼睛,心里准备将于东宫之事和盘托出。她勉力睁开眼睛欲图细说,可是她终究挣扎不过困倦,竟是没知觉的睡着了。
寿春县主倾身拉起锦被,将卓枝盖得严严实实,又抻平被褥,起身一一熄了栀子灯,正欲回身躺下,眼中似是瞥见一抹沉蓝色。
她起身细细摸索,捡起一颗沉蓝珠纽。一片黑暗中,珠纽散发着幽幽荧光,珠纽周身嵌着七段云纹,精巧异常。
七段云纹。
圣人龙衮上饰九段云纹,东宫饰七段,亲王饰五段......
不可能有人僭越。
寿春县主只觉一股冷意自骨子里冒出来,她双手不断发颤,那颗沉蓝珠纽滚落锦被堆,倏忽间又消失不见。
第94章 不孝不悌,你若是我嫡亲……
春夜寂静, 静的似乎能听到城外鹧鸪似隐若现的啼叫声。寿春县主静默的维持着跪坐的姿势,良久她才缓缓起身下榻,她闭目静立不语, 最终俯身捡起那枚珠纽。
她并没有惊扰任何人,独自穿行府中,最终到了漱藻斋。守在斋中的小厮见寿春县主半夜独自到来,惊得鞋袜都没穿,光脚举着油灯, 小厮躬身行礼:“县主娘娘安好。”
寿春县主手指紧握珠纽, 低声道:“......”方才一阵的紧张惊惧, 这瞬间她甚至说不出话来,她轻咳几声, 哑声说:“唤常阿姐前来。”说罢她擦亮火折子,一盏盏点亮油灯,小厮机灵的上前, 欲图接过火折子:“小人这就点燃灯盏。”
寿春县主淡声说:“这里没你的事, 都退下吧。”
常阿姐是寿春县主从海宁带过来的妇人, 已是六九年岁, 可她绝非寻常妇人, 一身功夫,纵是面对三五个大汉亦是不惧。
漱藻斋灯火通明,门扇紧紧闭合, 寿春县主立在油灯明光之间,垂目看着掌心那颗沉蓝珠纽, 七段云纹金光隐现......她闭目心想一定是寒食那夜落下的珠纽,好端端珠纽肩扣怎么会落下?又是怎么落在花卿床榻上?
据宋侍卫所言两人东宫亥时一刻到,子时二刻离开, 将近两个时辰,青年男女情难自禁也是可能的......那夜若是她去清和堂就好了。
门扇外几声轻响,中年妇人的声音响起:“五娘子。”
来人正是常阿姐,寿春县主在家中行五,如今这般称呼她的也只有常阿姐了。寿春县主念头微转,她请常阿姐进来,低声问:“从此以后花卿交予常阿姐照顾,可好?”
常阿姐点头。
寿春县主又说:“着人将瓶儿带上前来,切莫惊动花卿,常阿姐今夜之事皆是隐秘,由你亲自带人守着漱藻斋。”
就在这片刻间,寿春县主心中反而平静下来,不由得想说不得落下珠纽只是件意外事,并无其他,只是她想的复杂。正凝思索间,常阿姐带着瓶儿到了。这是瓶儿第二次被带到寿春县主面前了,上一次夜里见她,还是寒食节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