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向议事大厅走去,今天天气尤其寒冷,虽然没有下雪,可温度却比下雪更冷几分。玄缺城里,众人个个穿的臃肿,恨不得将脸也隐藏在袄子里。
东宫走在前面,他沉着脸不语,冯秋月绞尽脑汁聊天:“卓二郎你方才做什么去了?”
卓枝将画卷妥善卷起,意图寻个绳结绑起,眼下定是没有的。她干脆塞进袖口,闻言沉吟说:“王姑娘绘画技艺高超,二娘子请她帮忙画像......我正是去拿彩墨颜料的,这不正巧撞上了吗?”
王嫣然所求为何,她自然不能照实说,便也随意挑了个由头敷衍道。
冯秋月斜睨她一眼,心道撒谎也不打草稿,范娘子根本就不在屋里,王姑娘画的是什么人像,想象出来的吗?
堂堂男子揪着女郎家家的事,说个不停,实在是太没有男子气概了。他不愿继续讨论,便说起军务:“从前夜里至今朝玄缺上空一共飞过多少鸽子,你可知晓?”
“鸽子”,卓枝心头一动,她佯装茫然的问:“多少?近来与鞑子也有不少摩擦,光是商道劫掠就不计其数......眼瞧着大雪封山,冰天雪地的,鞑子越发猖狂了。”
这话可算是说到冯秋月心底。
他重重的拍了拍卓枝的肩,叹道:“谁说不是呢,自打我记事起就没过过一个好年,越到年跟前鞑子越疯狂,咱们过年人家也过年,气得我一个倒仰。”
说话间,一行人终于行至议事大厅。
大厅内正热闹着,众将领围着沙盘不知在研究什么战术,吵吵嚷嚷的,你一言我一语,各自不服。一行人自厅小门而入,未经禀告,因而没有惊动大厅中人。
卓枝跟在东宫身后,迈步而入,抬眼见到个熟悉的人影。她愣住了,面上惊讶的色也顾不得遮掩,冯秋月见了殷勤为她介绍:“你不认识啊,这位宋大人,听说是殿下表哥,就是皇后娘娘的侄子......”
卓枝微微摇头,轻声说:“我识的他。”上次同宋秀文见面,两人针锋相对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宋秀文就差指着她的鼻子骂“断袖误国”了,这次再见面了,也知他没什么好话。
她本就不愿掺和进来,卓枝转身准备等在大厅外。不料人还未动几步,却被东宫抬臂挡住,卓枝站稳回身,低声怒道:“殿下!”
东宫面容平平,不见丝毫悔色,他轻声问:“你去哪?”
那次莫名争端,又丢脸又好笑,她不愿意告诉别人......卓枝略想了想,小声说:“等在外面不做什么,殿下有什么吩咐?”
东宫看着她,眼中尽是不信任之色,吩咐道:“就在议事厅,陪孤听着。”
她走不了,只好就这么站着听。东宫身量高挑,似是又长高了些,他站在议事厅一角,毫不费力便能看到沙盘。卓枝比不得他高,哪怕点着脚也看不见,她也不好凑上前去,等的百般无聊。
卓枝只好四处观察,她瞥过东宫认真的侧脸,不经意间凝住目光。
东宫原先只比她高一掌,现在不过才过了两年,她站直身子竟还不到东宫的肩。他腰背挺直,只站在那里就仿若渊渟岳峙,诗书自华,也不似少年时那般清雅风貌。
东宫的耳畔慢慢红了,他自然察觉到阿枝的目光。他原以为阿枝搬出院子,种种回避,也不见踪影,是以沉默表示拒绝。可今天她的目光绝非嫌恶,东宫直视前方,不自在的问:“怎么了?”
啊?
卓枝内心怅然身高问题,闻言不假思索叹道:“殿下长高了......”
冯秋月嘴角抽搐,如果能选择他一定不站在此处。这些对话太没营养,多听无益。卓二郎这语气,乍一听还以为他是殿下长辈。冯秋月缓缓向人群靠拢,试图远离此处。
东宫侧目打量她,温声说:“外甥似舅,听闻海宁王身高八尺的伟岸丈夫,想来阿枝也会长高的。”他说完“阿枝”两个字,留心见阿枝无异样,似乎对他的亲昵并不反感。
可生日宴那日,阿枝毫不在乎同他人亲近......却连他一盏茶也不愿喝,甚至听他说出那句妄言,当即搬离院子......
东宫垂眸遮住眼中深思,他心中微弱的雀跃再度沉寂。卓枝说完那话,也觉得怪不好意思的,心里暗暗告诫自己日后决不能不看场合随心所欲。
虽然缘由不同,可两人不约而同的沉寂下来。
——“卓二郎,你竟然也在玄缺?”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卓枝缓缓抬眸,看向来人。她心中一紧,顿呼大事不妙。她怎么千般糊涂,连这等要紧事也忘记。她离开上京的事,并非隐秘,恐怕留在上京的人略略注意便会知晓。
东宫远离上京,根本不知道她紧随其后远赴海宁。可是宋秀文这话一问出来,卓枝便知,他定是知道她远赴海宁的事......这都叫什么事啊。
早知道她就不来这么一趟了。
东宫远不知这些弯弯绕,他迈向中央,众将领纷纷起身行礼。这会已是申时,快要下衙,东宫低声垂询,众将领作答,好一阵才纷纷退下。东宫回望,见宋秀文凝看着阿枝,嘴巴一张一合,不知说些什么。
他走过去,就听宋秀文说:“卓二郎不是随着建宁侯赴海宁探望海宁王了吗?海宁王身体康健?怎么如今却身在玄缺?这一南一北的,横跨半个大昭,路程辛苦。”
阿枝去海宁了?
他眼前突然晃过那日片段,阿枝说“海宁也有”......
卓枝背对着东宫,并不知道东宫就站在她身后五步远。她离开上京的事,难以隐瞒,她挑要紧的讲:“劳你关怀,大舅身强体壮,能拉十石弓,我等自愧不如。”
宋秀文又问:“听闻远赴海宁是为了婚事,若是婚事定下便永居海宁,如今可是好事将近了?”
卓枝轻笑,四两拨千斤说:“传言不可尽信。”
宋秀文忽然作揖,行礼问安:“殿下金安。”卓枝回身同样行礼,东宫不变喜怒,示意他们免礼。东宫面对宋秀文自在了许多,他毫不遮掩说:“三郎若无事先收拾一番,明日事繁。”话落看着卓枝,一字一顿说:“阿枝,随孤一道。”
“我也需要收拾院子......”卓枝小声,试图请假。
东宫身形一顿,迈步向着来时的方向走去,语气平常说:“正好,孤可以帮你。”
卓枝抱着上刑场的心情,步履沉重跟上去,她心想若东宫问起婚事,随口敷衍一番就是了,反正她也没什么真的婚事。
此时天色已晚,暮色将至。
两人行至院前,范姝住的小阁楼不见灯光,应该是还没回来。她磨磨蹭蹭从袖中掏出钥匙,一不小心碰到个卷装物。
她一愣,就在这档口东宫接过她手中钥匙,正欲上前开门。卓枝拦道:“殿下,我来,我来吧。”她拿起锁头,画卷顺着袖口骨碌碌滚了出来,那本来就没有绑好的画卷瞬时展开。
一副仕女悲春图就这样展现两人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