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枝心下方定,便想试探问一问黄维德。
正要开口,却见黄维德突然停了下来,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几位世家女郎沿着游廊慢慢走来。卓枝勒马,本能向后退,她可不愿再被他人误会是登徒子。马微微一动,黄维德便低声对她说:“不可妄动,那是王家女郎。”
什么意思?
分明黄维德痴望女郎,她居然被风流子当做登徒子?卓枝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胸中郁闷。佳人渐渐走远,黄维德回过要她跟上,一时找不到问话机会,便到了临仙阁。
东宫正在临仙阁宴席之上,圣人喝数杯雄黄酒便觉微醺,暂去了望仙阁休憩,留下东宫主持,席间除了王公贵胄还有不少异族使节。两人才到临仙阁,便发现场面有些混乱,许是众人都喝了酒的缘故,闲谈间便无所顾忌。
一个异族男子忽的站起来,他一头辫子五颜六色,全部用黄蓝丝带穿插其间,十分显眼。他满脸通红,醉得很了,他挑衅的看着东宫,说:“我们部落里,也过重五,部落里清晨削柳露白,参赛勇士驭马前行,拉弓以羽箭射白,射断柳白,而后勇士快马以手接断柳,为胜。柳树距人远近不一,距离最远者,堪称勇士!殿下可......”
他话未说完,黄维德已上前斥责:“放肆!”
黄维德一动,原本遮挡的视野瞬时开阔。
这一会不见,东宫已换回道袍,仍是青色的,只不过青色更淡雅些,更衬得他面如冠玉,极为出尘。他面容平常,轻松适宜,观他心情不错,至少比方才马球赛后冷淡强上不少。
东宫示意黄维德退下,朗声说:“扎克托,孤听闻你是部落勇士,自成年来年年摘得勇士之名,如何可要与大昭儿郎比试一二?”
席上不少儿郎也纷纷应声。
扎克托态清明了些,说:“有何不敢!太子殿下可敢一战?”
卓枝诧异,这可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她看向诸人,众人态各异,有人气愤,有人兴奋,齐王更是激动万分。宴席之上唯有两人面容平常,一人便是东宫,另一人则是肃王。
东宫应下,笑言:“扎克托勇士酒醉,可先醒酒片刻,以免孤胜之不武。”言罢,吩咐宫人收拾场地。扎克托也不推拒,连连喝了几碗醒酒汤,众人移去射柳场地,约半个时辰的路程,足够扎克托醒酒了。
人渐渐离开,东宫看见卓枝,态凉了下来,满目不悦。看来生气针对她一个人,卓枝想东宫真是喜怒不定。
定然不是燕愚说的暗恋之事,那天情况,她当事人一清二楚。许是怀疑红裙女郎与他八仙观说的刺客有关,一时追查,被人胡乱传出了爱慕的传言。也绝非发现她扮作男子之事,若此事暴露,定有禁卫捉拿,带她去圣人面前了。
既不是大事......卓枝装作没看见,试图混在众宾客间离开。
“卓二郎留下。”
卓枝被点了名,她垂头丧气站在门口,心中庆幸还好人都离开了,若被听到还不知要怎么议论。
黄维德守在门口,以防有人冲撞,见到卓枝这番做派,他表情都僵硬了。这家伙是怎么回事,竟然摆脸给殿下瞧。他还要再看,却发现东宫瞥他一眼。
黄维德转过身,一脸正气合上了门。
约莫半盏茶,东宫推门而出,他淡声说:“孤拜见圣人,你随二郎一道等在望仙阁。”
眼见东宫下了楼,黄维德回宴厅,见卓枝坐在最下首,面前案上放一个竹编方形匣子。黄维德凑近看了看,好问:“殿下同你说什么了?”
黄维德一脸八卦,颇有种不明说就不许走的架势。卓枝才挨过训斥,心情不爽,无力抬眼看他,说:“殿下斥责,要我日后不可莽撞行事,刘内侍还留下这个,不知是什么。”
“应该是时令糕团,许是些豆糕之类的。方才你不在时圣人赐下了御饼,樱桃酪浇在上面特别好吃。拢共没几个,圣人赐了东宫伴读一盒一个,我同宋三郎分食了,你又不在自然吃不上了......”黄维德咂舌回味,喋喋不休说起了樱桃酪的美味。
卓枝心中郁闷,听到他的描述,不禁向往,她还没吃过宫中御厨酿的樱桃酪,早知道就留下来吃御饼。她打开盒子,黄维德顿住了,他结结巴巴:“这!这这!”只见匣中放着一个六瓣金錾刻流云如意纹路高足碗,三个碧色粽子糕摆在其上,清香扑鼻,其下一碟樱桃酱,樱桃颗颗分明,裹着淡红色的蜜,令人食指大动。
“殿下最喜甜食,竟全留给你了。”黄维德喃喃。
他眼巴巴瞧着,卓枝尴尬的让:“你吃吗?反正有三个。”
黄维德收回视线,毅然决然走到门边,催促道:“你快吃了,殿下还吩咐了旁的事。”
用过糕点,卓枝便随着黄维德等在望仙阁,没多久圣人乘辇而来,身旁伴着东宫,身后还跟随着一众皇亲贵戚。
演武场准备好了场地,没有现成的柳树,便换做别的树。只是那树质比之柳树更加坚硬,宫人削白都颇费力气,这要一箭射断,恐怕更是困难。卓枝好,看向扎克托,却发现扎克托目光清明不见醉意看向肃王.....
卓枝来不及收回目光,正与肃王撞了个正着。肃王目光锐利,卓枝不禁后退一步。不巧,她正撞到了一个草木香的怀中,卓枝浑身僵硬,就听那人淡声道:“怎么站不稳了?”
竟是东宫。
卓枝不欲多说,无论肃王如何完全算作皇家的事,这与她无关。她回身行礼,方才碰到东宫太过尴尬,一时讷讷说不出话来。
射白比赛,正式开始。
扎克托果然不负勇士之名,他一箭射断木枝,快马驰骋,很快伸手接住断木,场上赢得不少喝彩之声。参赛之人还有不少异族客,贵族儿郎,众人挨个上场,那树越移越远。燕同骑在马上,面上微微含笑,淡然地看向场内。
演武场留下的比赛人越来越少,最终竟然只留下扎克托和黄六郎,孙小将军等五六个人了。扎克托拍了拍马,他骑马来到场中,高声说:“扎克托体力卓绝,如此一轮也消耗不少,殿下可敢出战了?”
东宫轻笑,并不生气。
他拍了拍马走到场中,黄维德低声吩咐宫人几句。不一会,宫人将那十几盆树木重新摆好,每一颗树之间都间距不小。卓枝想,难道东宫要从头开始,一颗一颗按照距离挨着来?这样确实挺累的,扎克托也不好以体力为由多说什么。
场上兴起声声惊呼。
只见东宫抬手张弓,那长弓之上搭着三枚羽箭,箭如流星,唰唰唰,分别射落相邻的三棵树,第一枚箭射落断白,东宫马儿一跃而过,恰好迈过树下,他用弓尾挑起断木当空一掷,那断木登时落入箭筒;此时第二支箭恰巧射中断木,就在断木落下半空中,东宫驱马前来,抬手接住断木......
当最后一截断木落入箭筒时,场中接连不断数声惊呼汇合一个高潮。
卓枝目测那树与树距离远超过扎克托最好成绩距离,她转向扎克托,见那莽人面白如纸,不可置信看了看又看,眉目间生起衰败之色,对着东宫深拜:“我输了。”
赛马场上的事,瞬间变作成了谈资,来迟之人,懊悔没有目睹现场,在场人立刻讲起了当时见闻。卓枝听得暗暗生笑,那人讲得极好,跌宕起伏,仿佛说书先生。直到黄维德叫她,她才引马跟上,原来重五节目即将上演了。
御湖宽阔,连接曲江,湖面大约是个上大下小的葫芦状,葫芦嘴流出的水流归入曲江。湖东面为首,湖西面为尾。下一个传统节目正是赛龙凤舟。此时夕阳西沉,余晖洒落大地,宫人点亮了九曲回廊间悬挂的盏盏宫灯,烛火闪烁映在湖面中,分外喜人。
赛龙舟自然是男儿比赛,赛凤舟参赛者则是女郎。女郎们赛场在小御湖,不与外界水流通行。赛龙舟则在大御湖,在湖水尽头连接着曲江。
观看赛龙舟众人都上了游船,卓枝自然随着东宫。
船随着龙舟比赛缓缓向葫芦嘴驶去,天彻底黑了,游船上也点起了各色烛灯。龙舟行得太快,游船不知触碰什么,猛地晃动起来。卓枝站在船头,船晃动她也晃动,忽的脚踏空,半个身子直直坠入湖中,幸得身后人一把抓住了她,将她甩上游船,那人却因船身不稳落入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