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家门又开始下雪,李持盈忙忙地换过衣裳,又吃了一碗热腾腾的醪糟汤团人才暖和过来。李沅对她此次出行似乎没抱什么指望,听说人平安回来就罢了,也不问李持风的近况或是两人聊得怎么样。倒是晖哥儿,不知因为什么事被母亲打得满府乱跑,一不留就往闻笙馆冲来。
有了前两次的经验,四个大丫鬟如四大天王镇在门前,模样比宫里的带刀侍卫也不遑多让:“天色不早了,不如二爷回非仙阁里用晚膳吧,雪天看滑了脚。”
他急得火烧屁股:“快闪开!公主的人找我呢!”
每每与母亲拌了嘴、怄了气,他就不管华仙叫娘,而是学外头人阴阳怪气地叫‘公主’,华仙听了不免又好气又好笑,场子能圆回一多半去。大姑娘本不打算管这闲事,偏他在外面嚷什么‘过河拆桥’、‘翻脸不认人’,翻个白眼还是叫他进来了。
晖哥儿今日见了外客,身上还是圈金绒绣的青金色蟒袍,足蹬羊皮靴,叫火光白雪一衬,眉目间隐隐有了两分逼人的贵气。好在他本人不着四六,进门先问她哪里能借他躲躲,那点凌人之气很快消散无踪。
李持盈边卸首饰边好:“发生什么事了?”她就出了一天门,怎么公主动了这么大肝火?
几个丫头都识相地退去外间,唯有一个梅枝伺候她梳妆净面,他盯着她妆台上半温的玫瑰露,半天才叽叽歪歪道:“元宵节公主想让我一起进宫,我说没意思,不如留在家里看灯或去姐姐家玩发条小狗。”
他难产,在这个婴幼儿夭折率极高的时代哪怕是嫡亲外公、至尊皇帝也不能说动华仙冒险,五岁前不管是过年还是圣寿,公主从没让他露过面——大冷天的,万一孩子冻着了怎么办?不过皇上待他倒是极好,逢年过节从来不忘赏赐。
她看着他那身金光闪闪的蟒袍:“你今儿见人了?”
“都是来奉承爹娘的,”梅枝照规矩给他也上了一碗玫瑰露,他接过来就喝了,边喝还边一脸不忿,“公主懒怠听,倒把我叫去站了半天。”
其中有个穷举人,论资排辈起来跟他学里的老师是一辈,这就很尴尬了,师长的朋友也是师长,他还得垂手站着听人家说话,累得两腿抽筋也不能露出一丝不恭敬的样子来。
“我担心娘要把他弄进来,给我做先生。”
李持盈了然,家教,还是一对一的那种。
“我能不能在你这儿住一晚?”二爷踢着腿,不时拿眼睛瞟她,“我睡外头就行。”
李姑娘本能地察觉出不对了:“你是不是还做了什么事?”
“……我把娘最喜欢的那瓶西洋香水打碎了。”
华仙当然不是真的要为了一瓶香水把儿子怎么样,一时气急是真的,没动大怒也是真的。“我是恼他不知好歹!”过了年就七岁了,哪能还跟小时候一样任性妄为?除夕不让他进去是怕宫里气氛不好,如今皇上金口玉言,点名问起他,他倒跟万岁爷讨价还价起来了。
“圣旨如何有打折扣的!”
满屋奴婢不敢搭腔,唯有李沅笑了一声:“他小人家哪里懂这些,到时你带他进去不就行了。”
说罢一迭声地问大哥儿在哪儿,叫他来给母亲赔个不是。过了约一刻钟,一个婆子立在门外回话:“二爷在大姑娘处,两人叫了个锅子正吃着。”
华仙先是一怔,然后立刻回眸看向李沅,驸马爷端坐不动,闲闲翻过一页书:“看我做什么?难不成还是我教的。”
公主没理论,只问婆子们:“好端端的,他怎么同大丫头玩儿起来了?”
心里仍疑心是李沅在儿子跟前下了什么话,‘血浓于水’、‘一家骨肉’之类。她倒不是非要把李持盈怎么样,公主府又不是入不敷出了,养个姑娘不过多双筷子的事,她只怕她窝藏祸心,见报复她无望就把主意打到晖哥儿身上去。小孩子体弱,一点磕碰就能酿成不可挽回的可怕后果。
婆子们哪里知道二爷心里的弯弯绕绕,只能听出公主不高兴了,当下对了个眼,腹内打了两叁遍草稿方道:“旁的事咱们也不懂,只知道放假后二爷一直在屋内温书,大姑娘毕竟年长两岁,又同二爷一处上学,学问也好,姐弟两个有商有量的,岂不比二爷一个人闷头苦读强些么?”
这话也有理,难道真的是最近逼他逼太紧了?公主打定主意挑个李沅不在的时候好好问问大儿子,一边挥退婆子们一边站起身去侧间瞧瞧小儿子。
老叁年纪小,大节下府里人来人往,奶娘们轻易不敢带他出去,一整天没见到母亲,这会儿立刻委屈上了,母子俩玩抢铃铛玩了小半个时辰,孩子直打哈欠方打发他睡下。
“你哥哥叁岁就搬出去自个儿住了,现在皮得不像……娘留你住到五岁,你说好不好啊?”
寿哥儿翻个身唔唔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