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芬芳觉得不光是自己的名字,连她的气质里也自带泥土芬芳——注定一辈子与大城市无缘,与现代化背道而驰。
就算以前在村子里,也经常被时髦的同龄人说土气、迟钝、没有眼力见她倒是一直无所谓。反正全村只有她考上了重本的农业大学,反正从大学起交往了5年的男朋友何军一直站在自己这边。
有他在,她什么都不怕。
可是自从上个月,她从乡下的种植中心被调到首都总公司的研发部,何军也变得很怪了。
当初是何军拽着她一同申请调任,鼓励她一起去大城市打拼。她不喜欢大城市,她只喜欢呆在何军身边,于是她妥协了。想着只是试试,可是最后只有她入选了。
何军知道自己落选后,先发了两天闷火,后来又莫名其妙辞去了种植中心的工作,和她一同来到首都租房,说今年要全心全意考编制。在知道她工资翻了一倍后,何军还提醒她,煜佳这种私企虽然现在看起来绩效不错,但是没有保障,考公务员才是硬道理。
吴芬芳并不在乎能挣多少钱,她只在乎何军为什么会变。
曾经最困难的时候都一直鼓励着自己的何军,现在却每天对她挑挑拣拣,说她工作没有前途,长相欠奉,再加上笨拙的个性在大城市一定会处处碰壁
吴芬芳不知道说什么,只能说,“对不起,”
慢慢地,她不但要对何军说这叁个字,也要对公司的同事们说。
每次看到周围的人朝自己瞥来嫌弃的眼,“对不起”叁个字就会像言灵一般脱口而出。
公司中午的休息时间,陈煜叁不五时地请没有午休的员工们喝咖啡。
她的办公室在顶楼,有专用电梯,外卖只能送在楼下,大部分时间是助理帮她取上来。有时忙完了,她也会自己下楼取,顺便跟员工们聊两句。
陈煜对大部分员工而言是个雷厉风行又不难相处的好老板。大家都知道她年过叁十没有结婚,也从来没有对象,这种对工作的狂热鼓舞着一些刚入行且满怀志气的小年轻。
这天中午陈煜下楼,靠在落地窗边,捧着咖啡杯,听几个下属把高明马屁不动声色地夹杂在交谈中。她心想现在年轻人可真是人精,但是应付他们的笑容没有一丝破绽。
陈煜边听边从口袋里取出一块焦糖,撕开糖纸,搅在美式里。
耳边忽然传来一道惊讶的女声:“领导,你也喜欢吃这种老法熬制的焦糖啊?我也好喜欢吃的!我们村子里这两年都买不到了。”
“领导”周围有人咀嚼着她的词,窃笑。
“”吴芬芳的瞳仁一点点缩紧,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又没有分寸了,还是对着全公司最大的领导
陈煜正要讲话,便见眼前的女生点头如捣蒜,像中了邪一般不断念叨着,“对不起对不起”
本来只是有些尴尬,她这样一闹,气氛直接凝固到冰点。
所有人都噤声往这边看。
陈煜揉了揉太阳穴,走到她身边,用尽量平和的语气:“你是上个月刚调来的吧,工作很努力,我对你有印象你先抬起头。”陈煜直视着她迷茫的眼睛,“如果没有觉得自己做错事,就不要道歉,这样廉价的‘对不起’会让大家都不舒服。”
“”女生定在原地,哑口无言。
陈煜看了眼时间,该回办公室了,临走前她从口袋里把剩下的两块糖放在女生手心,微笑着说:“我确实很喜欢吃这种糖,因为味道很好。”
下午,吴芬芳跑到天台上大哭一场。
她知道大领导没有在刁难自己,只是善意的提点,可是她反而更委屈了这段时间积蓄的难过爆发成止不住的眼泪。
在酸楚的抽泣中,吴芬芳想,自己以前虽然也常说错话,但那时自己还很有自信。是整日对她冷嘲热讽的何军让她变得唯唯诺诺。
她不是没有想过分手,只是
擦干眼泪,她给在家里小卖铺帮忙的妹妹打了个电话。
妹妹从小学习不如她,胸无大志,一直留在乡下。父母对妹妹没有寄予希望,宠物一样养在身边,只希望大女儿能在大城市闯出一片天。
但被“望女成凤”的她其实很羡慕妹妹。
她把最近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告诉妹妹。
妹妹:“老姐,你知道有个词叫pu吗?这种只会打压你的男人要不得噻。”
“可是”
“别可是了老姐。不要做只在乎男人的恋爱脑,要做在乎自己事业的女王!”没有事业的妹妹这样大言不惭道。
陈煜一不留又加班到深夜。
所有事情干完,她才想起来给手机充上电,看到陈星燃叁小时前发来消息,说要开车接她下班。
她给陈星燃打过去电话道歉。对方清润的声音传过来,“没事,我今天刚做完一个重要的手术,明天上午可以不去医院。我在停车场等你。”
到了公司一楼,陈煜看到自己今天刚小小“鞭策”过的新员工也刚下楼,她叫吴什么来着。
——眼眶还是红的。
新员工看到自己后,像只受惊的兔子,往后缩了缩,发现无处可逃后又是一记深鞠躬:“领,领导好!”
陈煜无奈地笑笑:“你怎么工作到这么晚?”
“我下午有事耽误了进度,晚上补回来。”
陈煜想,这年头还有脸皮这么薄的女生,那自己中午那番话会不会让她很有负担?于是陈煜问:
“这么晚也没有地铁了,要不要我顺便捎上你一起走?”
“啊,真的可以吗?”
“真的可以。”
上车以后,因为有生人在,陈煜和陈星燃没说什么话。
陈煜靠在副驾驶上想眯一会儿。可怎么调整姿势,颈椎都不舒服。她稍微扭了下脖子。
动作幅度很小,一旁开着车的陈星燃还是注意到了:“不舒服吗?”他的目光直直朝着正前,却用余光一直留意着陈煜。
“嗯,今天坐太久了,脖子有点酸。”
“你往我这边靠点,我用给你捏一下。”
“别啊,你还开车呢。”
“已经堵了五分钟了。”
“啊?”陈煜睁开眼,看到无数红色尾灯在夜色下织成一片海,“是不是又有下水管爆了?就不能一次修好吗?真是”说完,她往左边靠了点儿。
陈星燃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驾轻就熟地给她捏着肩。大手有力而熟稔,陈煜舒服得轻声哼哼。
“领导”后面幽幽传来一个声音,“请问这位是你的司机吗?”
陈煜“噗”地笑出来,“他是我弟。”
“啊,对不起对不起”
陈煜眯着眼,语气轻松,“又来是吧。”
这种美好的时刻,她倒也不想摆出上司的架子。
吴芬芳低下头腼腆地笑了笑,“不是,我您弟弟是做什么工作的啊?”
本以为不会得到回答,却听到坐在驾驶位那个看起来很冷漠的男人说:“我是外科医生。”
“啊,那一定很忙吧,应该没时间谈恋爱吧。”说完后,吴芬芳就后悔了。自己怎么这么像老家的叁姑六婆。“呃,我不是想打探什么,因为我今天才被别人教训是恋爱脑来着,就忍不住想到这件事”
陈煜勾唇,“他比你恋爱脑多了?”
吴芬芳瞪大眼睛,“怎么可能?您弟弟看起来就是很厉害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