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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5章 世间人人心独坐(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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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东山自然知晓此人根脚,玉璞境瓶颈剑修吴承霈,本命飞剑名为“甘露”,剑术最适宜收官战,理由很简单,大地之上鲜血多。

吴承霈性情孤僻,相貌看似年轻,实则年岁极大,道侣曾被大妖以手捏碎头颅,大妖大嘴一张,生吞了女子魂魄。吴承霈曾在终其一生一人苟活和死得毫无意义之间天人交战。

那头大妖后来在战场上身负重伤,便躲在蛮荒天下腹地的某个洞窟休养,隐匿不出,再不愿出现在战场上。最后那头大妖被人斩杀,头颅被丢在吴承霈脚边,那人只与吴承霈笑言一句:“顺路而为,请我喝酒。”

三人还遇到了一位好似正在出剑与人对峙厮杀的剑仙,老人背朝南方,面朝北边,盘腿而坐,正在饮酒,一手掐剑诀。在南北城头之间,横亘有一道不知道该说是雷电还是剑光的玩意儿,粗如龙泉郡的铁锁井井口。此时剑光绚烂,星火四溅,不断有闪电砸在城头走马道上,如千百条灵蛇游走,最终没入草丛消失不见。

裴钱畏惧不敢前行,老人笑道:“晓不晓得这儿的规矩,有酒就能过路,不然就靠剑术胜我,或是御剑出城头,乖乖绕道而行。”

崔东山微笑道:“我家先生,是那二掌柜。”

“上梁如此不正,下梁竟然也不算歪,怪怪。”老人随即怒道,“那就得两壶酒了!”

崔东山笑着向那位剑仙老者抛出两壶酒。

老人名为赵个簃,坐在北边城头上与赵个簃对峙之人,却是位从玉璞跌境至元婴境的剑修程荃,双方是死对头。

除了像今天这样,赵个簃压境,与程荃双方各自以剑气对撞之外,两位出生在同一条陋巷的老人,有时还会隔着一条走马道隔空对骂,听说私底下他们喝了酒后,甚至会相互吐口水。

拿了酒,剑仙赵个簃剑诀之手微微上抬,如仙人手提长河,将那条拦路剑气往上抬升,赵个簃没好气道:“看在酒水的分上。”

崔东山三人跳下城头,缓缓前行。曹晴朗仰起头,看着那条剑气浓郁如水的头顶河流,少年的脸庞被光芒映照得熠熠生辉。

裴钱躲在崔东山身边,扯了扯大白鹅的袖子,催道:“快些走啊。”

崔东山笑道:“大师姐,别给你师父丢脸嘛。”

裴钱攥紧手中行山杖,战战兢兢,摆出那走路嚣张妖魔慌张的架势,只是手脚动作略显僵硬。

过了那条头顶溪流,走远了,被吓了个半死的裴钱一脚踹在大白鹅小腿上。明明力道不大,大白鹅却整个人腾空而起,摔在地上,身体蜷缩,抱腿打滚。

裴钱与大白鹅是老交情了,根本不担心这个,裴钱只是转头望向曹晴朗。

曹晴朗目视前方,赶紧道:“什么都没看见。”

裴钱松了口气,然后笑嘻嘻问道:“那你看见方才那条小溪里边的鱼儿了吗?不大哦,一条金色的,一条青色的?”

曹晴朗摇摇头。

裴钱扯了扯嘴,不屑道:“呵呵,还是修道之人哩。”

曹晴朗不以为意。

关于自己的资质如何,曹晴朗心里有数。当年魔头丁婴为何会住在状元巷附近的那栋宅子,又为何最终会选择在他曹晴朗家里落座,种先生早就与他原原本本说过详细缘由,是因为丁婴最早猜测南苑国京城几个修道种子所居,是那位镜心斋女子大宗师的藏身之地,他曹晴朗便是其中之一。

那会儿家乡的那座天下,灵气稀薄,当时真正修道成仙的人,唯有丁婴之下第一人,返老归童的御剑仙人俞真意。但是既然自己能够被视为修道种子,曹晴朗就不会妄自菲薄,当然更不会妄自尊大。事实上,后来藕花福地一分为四,天降甘露,灵气如雨纷纷落在人间,许多原本在光阴长河当中漂浮不定的修道种子,就开始在适宜修行的土壤里,生根发芽,开花结果。

但是就像后来偷偷传授他仙家术法的陆先生亲口所说,有那天恩地造爹娘生养的根骨天资,只是第一步,得了机缘站在山脚,才是第二步,此后还有千万步的登山之路要走,你只有走得足够稳当,才有机会找到陈平安,去与他道一声谢,询问他此后百年千年,你能否与其大道同行。

崔东山看了眼裴钱,这位名义上的大师姐。裴钱能靠天赋观他人人心,他崔东山犹然不止这些,他不但会看人心,且知晓人心深处他人自己不知处。

裴钱的记性、习武、剑气十八停,到后来的抄书见大义而浑然不觉,再到跨洲渡船上与他学下棋,事实证明:只要裴钱愿意做,她就可以做得比谁都好;只要是她想要学的,真正想要去一探究竟的,就会学得极快。

但这都不算是裴钱最大的能耐。裴钱最厉害的地方,在于切断念头,并且自行设置心路上的关隘,不去多想,“我不愿多想,念头便不来”。最直观的体现,就是裴钱当年与先生认了师父弟子之后,尤其是到了落魄山,裴钱就开始停滞生长,无论是身高,还是心性,好像就“定”在那里了。

个子总是不高,总是小黑炭一个。那么裴钱的无忧无虑,就是真的无忧无虑。

但只要是无关隘处,裴钱的心念头,往往就像是天地无拘的惊人境界,转瞬之间一去千万里。

心猿意马不可拘押、无法束缚?修道之人,战战兢兢,如文弱书生,蹒跚而行,大道多险阻,多有匪寇隐匿在旁,可对于裴钱而言,根本无此顾虑。

直到练拳之后,裴钱便立即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开始蹿个儿,开始长大,一往无前。

这显然又是一个极端。

这很好,却又藏着不小的麻烦和隐患,因为裴钱心目中的“大人裴钱”,只是她心中自己师父心目中的“弟子裴钱”。

故而某种程度上来说,裴钱此定非真定,裴钱此心非真心。

她这一路,走得太快了,腾云驾雾一般,她的心湖之上,只有一座尚未接地的空中阁楼。

如果不是她的师父,有意无意,一直带着她徒步,跋山涉水,小心翼翼地以一两个最简单的道理、最朴素的规矩放在她的“心头小竹箱”里,裴钱就会像一个随时会炸开的爆竹,那么未来学拳越多,武道境界走得越远,爆竹威力越大,总有一天,有着极大可能会捅出一个天大的马蜂窝,害人害己。

如今裴钱改变颇多,哪怕她独自走江湖,先生其实都不太担心她会主动伤人,而是怕有他人犯错,而且错得确实明显,然后裴钱只是一个没忍住,便以我之大错碾压他人小错,这才是最揪心的结果。

先生传道,真是什么简单事?

浩然天下,何其复杂,生生死死何其多,不是那鸡鸣犬吠的市井乡野,而是有那天崩地裂,有那翻江倒海,种种连他陈平安都很难定善恶的意外,所以陈平安对裴钱如何敢真正放心。

先生为了这位开山大弟子,可谓修心多矣。

他们很快经过了一拨坐在地上练剑的剑修。

裴钱眼尖,看到了那个名叫郁狷夫的中土洲豪阀女子,坐在城头前面的道路上嚼着烙饼。

崔东山双手抱住后脑勺,挺起胸膛,目中无人唯有天的走路姿势,半点不比大师姐的金字招牌姿势差。

裴钱并不知道大白鹅在想些什么,应该是一口气遇到了这么多剑修,心肝颤偏要假装不害怕吧。

裴钱对郁狷夫的印象其实不坏,这个女子挺大气的。原因很简单,当初郁狷夫问拳落败,被师父按着脑袋撞墙,她也没生气啊。

要是岑鸳机和白首都有这样的心胸就好了。

城头足够宽阔,郁狷夫头也没抬,只是眺望南方的广袤天地。

裴钱他们一行各自手持行山杖,依次走过。

坐在蒲团上正在听苦夏剑仙传授剑术的龙门境剑修严律,看了这一行三人一眼,便不再多看。

距离郁狷夫不远处,还有一个看书的少年。

裴钱皱了皱眉头。

崔东山瞥了眼那少年的手中书,微笑点头,很好,也算自己的半个徒子徒孙了,有点小搞头。

林君璧合上书,抬头向三人微微一笑。

崔东山还以微笑,裴钱假装没看见,曹晴朗点头还礼。

曹晴朗自然已经辨认出此人身份,先生在宅子那边刻字题款,轻描淡写讲过两场守关战,不谈善恶好坏,只为三位学生弟子阐述攻守双方的对战心思、出手快慢。

三人远去,林君璧继续翻看那部《彩云谱》。

在剑气长城上,他虽然不愿一鼓作气接连破境,如今境界不高,可依旧是在剑仙苦夏的授意下,为同伴担任半个传道之人,而且他在此练剑,是唯一一个抓住了一缕精粹远古剑意并且能够留在关键气府当中的剑修。包括严律、蒋观澄、朱枚在内半数的先天剑坯,都曾抓住过稍纵即逝的剑意,严律甚至不止一次将其捕获,但是可惜都未能留下。林君璧不曾泄露天机,剑仙苦夏清楚,但也没有道破。

林君璧打算等到自己收集到三缕远古剑仙的遗留剑意,若是其他人依旧无一人成功,才告诉他们自己得了一份馈赠,算是为他们打气,免得坠了练剑的心气。

一行三人每当走到无人处的时候,崔东山就会加快步子,裴钱跟得上,呼吸顺畅,无比轻松,曹晴朗却是一直在吃苦。

走在剑气长城之上,还要跟着崔东山和裴钱一起行走如飞掠,自然比在那宁府宅子里缓缓吐纳,更是煎熬。

崔东山偶尔会停步,让曹晴朗静坐个把时辰。

裴钱百无聊赖,就趴在城头上,托着腮帮望向南边,希望能够看到一两头所谓的大妖。当然让她看到一两眼就行,双方就别打招呼了,无亲无故无冤无仇的,等她回了浩然天下,再回到家乡落魄山,能跟暖树和米粒好好说道说道就成。与她们说那些大妖,好家伙,就站在那堵城头外面,与她近在咫尺,大眼瞪小眼来着,她半点不怕,还要伸长脖子才能看到大妖的头颅,最后更是手持行山杖,耍一套疯魔剑法,凶它一凶。

可惜这一路上走了几天,她都没能瞧见蛮荒天下的大妖。

裴钱趴在城头上,便问崔东山为什么大妖的胆子那么小。

崔东山笑道:“不是没有大妖,是有些老剑仙大剑仙的飞剑可及处,比你眼睛看到的地方,还要更远。”

裴钱转头问道:“大师伯肯定算其中之一吧?”

崔东山翻白眼做鬼脸,盘腿而坐,身体打摆子。

裴钱轻声说道:“大师伯真打你了啊?回头我说一说大师伯啊,你别记仇,能进一家门,能成一家人,咱们不烧高香就很不对了。”

崔东山不喜欢拜菩萨,哪怕会陪着她去大小寺庙,崔东山也从来不双手合十礼敬菩萨,更不会跪地磕头。裴钱便偷偷帮着他一起拜了拜,悄悄与菩萨说了声莫怪罪。

其实城头便已是天上了。

天上大风,吹拂得崔东山白衣飘荡,双鬓发丝飘拂。

不知不觉,突然有些怀念当年的那次游学。人更多些,还是人人背竹箱来着。

记得当时崔东山故意说与小宝瓶他们听,说那书上一位位隐士名垂青史不隐士的故事。

当时李槐是根本没听懂,只是记住了。这就是孩子,最多就是会觉得世道原来如此啊。

谢谢却满脸讥讽。这就是少年少女这般岁数的寻常心思,觉得世道便是如此。事实上,世人岁数一大把了,依旧如此。

但是林守一却说那些真正的隐士,自然不被世人知道,更不会在书上出现了,为何因此而贬低所有的“隐士”?

至于那个红棉袄小姑娘,是想得更远的一个,说得看书上隐士与不知名隐士的各自人数,才能够有准确的定论。

当时还不算自己先生的草鞋少年,只是坐在篝火旁,偶尔加一根枯枝柴火,沉默地听着,然后便悄悄记住了所有人的所有看法。

此时崔东山双手按住行山杖,笑道:“大师姐,我先生送你的那颗小木珠子,可要收好了。”

裴钱白眼道:“废话少说,烦死个人。”

然后裴钱蓦然而笑,转过身,背对南方,小心翼翼掏出钱袋子,从里面摸出一颗并不算浑圆的小木珠子。

是那天自己立了大功,帮着师父想出了挣钱新门路,师父奖励自己的。师父要她小心收好,自己珍藏很多年了,若是丢了,准保让她吃饱栗暴。

师父的谆谆教诲,要竖起耳朵用心听啊。

崔东山问道:“知道这粒珠子的由来吗?”

裴钱摇摇头,摊开手心,托起那粒雕刻略显粗糙的木珠子,上面还有许多歪斜刻痕,好像打造珠子的人,刀法不太好,眼也不太好。

可这是师父赠送的,所以万金难买,万万金不卖。

唉,若非刀工稍差了些,在她心目中,在她的那座小祖师堂里,这颗珠子,就得是行山杖外加小竹箱的崇高地位了。

崔东山轻声道:“这个小玩意儿,可比曹晴朗拿到手的那把刻刀,被你家先生珍藏更久更久了。”

裴钱好道:“小珠子有大故事?”

崔东山摇头道:“没什么大故事,小珠子小故事。”

裴钱说道:“话说一半不豪杰啊,快快说完!”

崔东山轻轻抹过膝上绿竹行山杖,说道:“是你师父小时候在山上采药间隙,劈砍了一根木头,然后扛回家里,亲手为菩萨做的一串念珠。之后有一次去仙坟那边拜菩萨,挂在了菩萨像的手上。后来很久没去了,再去的时候,风吹日晒雨打雪压的,菩萨手上便没了那串念珠,你师父只在地上捡回了这么一颗。这么多年,一直藏在某个小陶罐里,每次出门,都不舍得带在身边,怕又丢了。所以师父要你小心收好,你就要真的小心收好。”

裴钱攥紧手心,低下头。那一幅光阴长河走马图上的这一段小画卷,是崔东山当年故意截取藏好了,有心不给她看的。

崔东山继续道:“先生小时候,求菩萨显没显灵?好像应该算是没有吧。但是先生此生,可曾因为自己遭遇的苦难,而去怨天尤人?先生远游千万里,可曾有一丝一毫的害人之心?我不是非要你学先生为人处世,没必要,先生就是先生,裴钱就是裴钱,我只是要你知道,天底下,到底还是有那些不为人知的美好,可能是我们即便瞪大眼睛,都一辈子无法看到、知道,所以我们不能就只看到那些不美好。”

崔东山笑道:“凡夫俗子拜菩萨求菩萨,那么我问你,菩萨持念珠,又是在与谁求?”崔东山自问自答道:“自求而已。”

曹晴朗突然开口说道:“先生家乡的那座大学士坊,便有‘莫向外求’四字匾额。”

崔东山点头道:“诸多道理,根本相通。我们儒家学问,其实也有一个自我内求、往深处求的过程。问题也有,那就是以前读书看书是有大门槛的,可以读上书做学问的,往往家境不错,不太需要与鸡毛蒜皮和柴米油盐打交道,也不需要与太过底层的利益得失较劲。只是随着时间推移,读书人越多,以往学问便不够用了,因为圣贤道理,只教你往高处去,不会教你如何挣钱养家糊口啊,不会教你如何与坏人好似打架一般的斗心啊,一句‘亲君子远小人’,就六个字,我们后人够用吗?我看道理是真的好,却不太管用啊。”

“几乎每一代的读书人,总觉得自己所处的当下世道太不好,骂天骂地,怨人怨己,是不是因为岁数一大,人生路长了,见过了更多的不美好,对于苦难的理解更深刻了,才有这种悲观的认知呢?事实上许多苦难,是没人说过的,书上不会写的,就算写了也字数不多的。”

“美好之人事与诸多切肤之痛,好像前者自古以来就不是后者的敌手,并且后者从来是以寡敌众,却能次次大胜。”

裴钱默不作声。

曹晴朗停了修行,开始修心。

崔东山破天荒有些疲惫色,接着道:“不是道理当真不好不对,就因为太好太对难做到,做不到的,便总有很多人,不怨身边无理之人事,反而去怨怼道理与圣贤,为何?书上道理不会说话,万一圣贤听见了也不会如何啊。怎么办呢?那就出现了许多意思折中的老话,以及茫茫多的‘俗话说’,比如那句‘宁惹君子不惹小人’。有道理吗?好像深思了便总觉得哪里不对。没有道理吗?怎么可能没有,天下世人,几乎所有人,都是实实在在要过日子的人,所有的家底和香火,是一枚枚铜钱积攒起来的,所以这么一想,这句话简直就是金玉良言。”

崔东山后仰倒去,继续说:“我最烦那些聪明又不够聪明的人,既然都坏了规矩得了便宜,那就闭嘴好好享受到了自家兜里的利益啊,偏要出来抖搂小机灵。裴钱,曹晴朗,你知道小师兄,最早的时候,在心境另外一个极端,是如何想的吗?”

裴钱摇摇头。

曹晴朗说道:“不敢去想。”

崔东山笑道:“那就是拉着所有的天地众生,与我一起睡去吧。”

裴钱一手握住那颗念珠,一手一把扯住大白鹅的袖子,满脸畏惧,却眼认真道:“你不可以这么做!”

曹晴朗安慰道:“大师姐,没听到小师兄是怎么说的吗?‘最早的时候’,许多想法有过,再来改过,反而才是真正少去了那个‘万一’。”

“我之心中道德大快意,管你世道不堪多涂潦。”崔东山自嘲道,“这辈子见过太多的人心险恶,阴私幽微,莫说是去看了,躲在远处不去闻,都会恶臭扑鼻。而且问题在于,我这个人偏偏喜欢看一看闻一闻,乐在其中。但是我的耐心又不太好,所以我是当不了真正的先生夫子的,别说是我那位先生,就是种秋,我都比不上。”

回头再看,原来老秀才早已一语中的,治学很深学问高者,兴许有你崔瀺,可以经世济民者,可能也有你崔瀺,但是能够在学塾教书育人者,并且能够做好的,门下唯有小齐与茅小冬。

崔东山站起身,道:“继续看风景去,天地之间有大美,等我千万年,不可辜负。”

曹晴朗知道原因,立即起身。

裴钱小心收好那颗念珠,磨磨蹭蹭站起身,其实她很想回师父和师娘家里了。大概这会儿她就是唯一一个被蒙在鼓里的家伙。

这也是种秋为何会昼夜“散步”于宁府演武场的原因。

剑气长城城头上,距离此地极其遥远的某地,一位独坐僧人双手合十,默诵佛号。

能够知晓此事之人,大概就只有老大剑仙陈清都了。

裴钱在随后走走停停的一路上,也看到了太徽剑宗在城头上练剑的剑修,只是刘先生在,白首却没在。

裴钱如释重负,趁着附近没人,开开心心耍了一套疯魔剑法。

曹晴朗离着她有点远,怕被误伤。崔东山就挨了好几棍子。

此后裴钱三人又见到了一个挺怪的女子剑仙,她在那城头上荡秋千。

裴钱觉得大开眼界,这架秋千很好玩,只有两根高入云霄的绳子,以及女子剑仙坐着的一条木板,秋千没搭架子,但好像也可以一直这么晃荡下去。

崔东山屁颠屁颠跑过去,笑问道:“这位姐姐,需不需要我帮着推一推秋千?”

女子剑仙名周澄,好似沉浸在自己的心当中,置若罔闻。

按照剑气长城北边城池的说法,这位女子剑仙早就失心疯了,每次攻守大战,她从不主动出城杀敌,就只是死守着这架秋千处,不允许任何妖族靠近秋千百丈之内,近身者死。至于剑气长城自己人,无论是剑仙剑修还是嬉戏打闹的孩子,只要不吵她,周澄就从来不理会。

崔东山还是不死心,又招呼道:“周姐姐,我是东山啊。”

这位剑仙姐姐,又白又圆,真美。多聊一句,都是好的。

周澄与秋千一起晃晃悠悠,转过头,不是看白衣少年,而是看那个皮肤微黑的小姑娘,笑道:“要不要坐会儿?”

裴钱摇摇头,怯生生道:“周姐姐,还是算了吧,我不打搅你。”

周澄笑道:“我可以代师收徒,你来当我的小师妹。要是已经有了师承,没关系,在我这儿挂名而已。我传授你一门剑术,不比你那套差,双方大道同源,只是我资质不够,走不到巅峰,你却大有希望。”

饶是崔东山都倍感意外,不过当然是装的。

这位剑仙姐姐,阔(可)以啊,果然没让自己失望,情理之中,意料之中。

可是裴钱都快被吓出泪花了。难道这位剑仙前辈那么通广大,可以听到自己在倒悬山以外渡船上的玩笑话?我真的就只是跟大白鹅吹牛啊。

周澄蓦然掩嘴而笑,道:“没事没事,莫怕莫怕,以后常来。”

裴钱也跟着笑了起来,就是比哭还难看而已。

周澄想了想,伸手一扯秋千其中一根长绳,然后手腕翻转,多出一团金丝,轻轻抛给那个极有眼缘的小姑娘,道:“收下后,别还我,也别丢,不愿学就放着,都无所谓的。”

剑气长城的剑仙行事,便是如此让人莫名其妙。

崔东山看着手忙脚乱哭丧着脸的裴钱,笑道:“还不谢过周姐姐?”

裴钱没敢抱拳行礼,便只好作揖致谢。

辞别那女子剑仙和古怪秋千,走远了之后,裴钱这才敢伸手抹了抹额头汗水,问道:“真没事吗?”

崔东山笑道:“先生问起,你就说地上捡来的。先生要是不信,我来说服先生。”

裴钱将信将疑。曹晴朗忍着笑。

在此后一天的夜幕中,裴钱蓦然抬头望去,曹晴朗是跟着她的视线,才依稀看见城头高处,有一处绚烂晚霞凝聚而成的云海。

崔东山瞥了眼,花里胡哨的,就不再看。

据说那边有一位剑仙常年酣眠,如睡彩锦大床上。

剑仙名为米裕,只是个靠着仙钱堆出来的玉璞境,因为有个飞剑杀力不算小的剑仙好哥哥米祜,舍了诸多自身机缘和底蕴,用来栽培这个弟弟,否则米祜本应该是仙人境了。只不过其中得失,即便外人如何觉得无意义,终究是米祜这位剑仙自己的选择。米祜嗜好杀敌,次次厮杀惨烈,传闻最可怜的一次,是体魄魂几乎到了“山河开裂”的地步,但是非但没有跌境,反而始终稳稳站住境界,并且犹有希望破开瓶颈,再登高一层楼。

至于这个剑气长城最附庸风雅的剑仙米裕,在剑气长城的女子妇人当中,还是很吃香的。不但如此,也与许多外乡女子,有不少牵扯不清的关系。

崔东山没打算停留,因为此行目的,是另外一个口无遮拦的大剑仙,岳青。

岳青有一把本命飞剑名为“百丈泉”,第二把名为“云雀在天”,无论是与人捉对厮杀,还是沙场陷阵,杀力皆大。

崔东山自己如今当然打不过这位大名鼎鼎的“十人候补”,但是自己有先生,先生又有大师兄啊。

只是崔东山难得不给人找麻烦,麻烦反而自己来。这让崔东山开心得要死。

那位睡在云霞上的剑仙米裕,坐起身,伸手拨开好似彩锦的玄妙云雾,笑道:“你们就是那陈平安的弟子学生?”

崔东山伸手拦在裴钱和曹晴朗身边,然后另一只手挠了挠头,问道:“有何指教?”

米裕笑道:“谈不上指教,我又不是你们的传道人,只不过感到欣慰罢了。文圣一脉香火凋零,如今竟然一下子冒出这么多,陈平安本事不小,难怪可以在我们剑气长城混得风生水起,无愧文圣老先生的关门弟子身份,可喜可贺。”

崔东山小声说道:“前辈再这么阴阳怪气地说话,晚辈也要阴阳怪气说话了啊。”

米裕好似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大笑不已,双手一抖袖,身边顿时彩霞蔚然,道:“只管说说看,我还不至于跟你们这些小娃儿较真。”

崔东山怯生生问道:“那岳青是你野爹啊?”

米裕身体微微前倾,微笑道:“此话怎讲?”

只见那白衣少年委屈道:“阴阳怪气说话,还需要理由啊?你早说嘛,我就不讲了。”

裴钱汗流浃背,打算随时扯开大嗓门喊那大师伯了,大师伯听不听得到,不去管,吓唬人总是可以的吧?

曹晴朗却是笑着附和道:“小师兄在理。”

这是裴钱第一次觉得那个曹木头,还挺有出息的。以前没觉得他胆子大啊,一直觉得他比米粒胆子还小来着。

米裕一手伸出手指,轻轻凌空敲击,似乎在犹豫怎么“讲理”。

白衣少年说道:“行吧行吧,我错了,岳青不是你野爹。晚辈都诚心认错了,前辈剑法通天,又是自己说的,总不会反悔,与晚辈斤斤计较吧?”

米裕笑而不言。

他米裕,哥哥米祜,外加杀力超群的大剑仙岳青,够不够?米裕觉得差不多够了。何况自己那个哥哥,还有岳青,朋友真不少。

而对方毕竟只有一个左右。

至于什么陈平安,还有文圣一脉这帮辈分更低的兔崽子,算什么?

米裕站起身,打算找个过得去的由头,教训一下自己脚下这几只小蝼蚁。剑仙说话,好不好听,都给我乖乖闭嘴听着。

裴钱一步向前,聚音成线与崔东山说道:“大白鹅,你赶紧去找大师伯!我和曹晴朗境界低,他不会杀我们的!”

然后再与曹晴朗悄悄说道:“等下不管我如何,你别出手,话也别说!不给他机会打你!”

崔东山挠挠头。大师姐,你是真不知道自己的大师伯,是怎样一个人啊。

这家伙当年连自己和齐静春都打得不轻,这还是自家人呢,而他左右对付别人,与他人出剑,下手会轻?

刹那之间,剑气长城之上,滚雷阵阵,直奔此处。米裕眯起眼,心一震,祭出飞剑,却不敢摆出杀敌姿态,只是防御。

剑气转瞬即至,随随便便破开剑仙米裕的剑阵,有一人站在稀烂了大半的云霞之上,腰间长剑依旧未出鞘。

米裕纹丝不动,是不敢动。

直到这一刻,玉璞境米裕才发现,遥遥远观此人深入腹地,以一剑对敌两头大妖,与自己亲自与他为敌,是两种天地。

一身剑气全部收敛起来的那个人,站在米裕身边,却根本不看米裕,只是望向前方,淡然道:“文圣一脉,道理太重,你那把破剑,接不住。你这种废物,配吗?”

曹晴朗作揖行礼,道:“落魄山曹晴朗,拜见大师伯。”

裴钱赶紧亡羊补牢,跟着作揖行礼,道:“落魄山裴钱,恭迎最大的大师伯!”

起身后,裴钱觉得意犹未尽啊,她握紧拳头,踮起脚尖伸长脖子,向高处那个背影使劲挥了挥手,喊道:“大师伯要小心啊,这家伙心可黑了!”

左右转过头望去,突然冒出两个师侄,其实心中有些小小的别扭。等到崔东山总算识趣滚远一点,左右这才与青衫少年和小姑娘,点了点头,表示大师伯知道了。

左右说道:“米裕,是你喊岳青和米祜出马,还是我帮你打声招呼?”

米裕脸色发白,因为自己深陷一座小天地当中,不但如此,只要稍有细微动作,便有精纯至极的剑意如万千飞剑,剑剑剑尖指向他。

崔东山双手捂住嘴巴,却是压低嗓音,一字一字缓缓说道:“大,师,伯,要,赢,啊。”

然后崔东山就躲在了裴钱和曹晴朗身后,实在是担心这位大师伯再给自己一剑。

杀妖一事,左右何曾提起过真正的全部心气?

崔东山露出慈祥的笑意,左右这种有点小剑术的王八蛋,果然不打自己打外人,还是很解气的。

裴钱腋下夹着行山杖,双手放在身前,轻轻鼓掌。

崔东山笑眯眯道:“今日过后,文圣一脉不讲理,便要传遍剑气长城喽。”

裴钱说道:“为啥?”

曹晴朗冷笑道:“旁人会觉得很多道理,是在强者变成弱者后的弱者手上,因为没有感同身受。”

崔东山笑呵呵道:“别学啊。”

曹晴朗摇头道:“我只是知道这些,可我只学先生。”

左右没理睬崔东山,收回视线后,望向远方,色淡漠,继续说道:“米祜,岳青。随我出城一战。只分胜负,就认输,愿分生死,就去死。”

剑仙米祜以心声言语道:“我与你认输,且道歉。”

岳青并无言语回答。

所以左右便一闪而逝,去找那岳青。

你岳青这会儿才知道当哑巴了?在这之前,是我左右用剑撬开你嘴巴,让你说那些屁话了吗?

崔东山祭出符舟渡船,微笑道:“看啥看,没啥看头,回家回家。你们大师伯打架,最没讲究,最有辱斯文了。”

崔东山与裴钱一左一右坐在渡船旁边,各自手持行山杖如撑篙划船,因为崔东山信誓旦旦告诉大师姐,说这样一来,渡船可以飞得更快些。

曹晴朗有些无奈,看着那个使劲划船、哈哈大笑的裴钱,不知道她到底是真相信啊,还是只觉得好玩。

崔东山这会儿就比较清气爽了,干脆趴在渡船上,撅着屁股好似双手持篙,卖力划船。之前自己挨了那一剑,在说完正事之外,也与大师伯说了说岳青大剑仙的丰功伟业,这笔买卖,果然不亏。

大半夜回到宁府。裴钱没能看到闭关中的师娘,有些失落。陈平安与崔东山去了趟斩龙崖凉亭说事情。曹晴朗去自己住处修行。

城头两位大剑仙一战,以极快速度传遍整座剑气长城。

据说大剑仙岳青被左右强行打落城头,摔去了南方。

这可就是由不得岳青不分生死了。

听说最后是数位剑仙出手劝阻才罢休。

这一天深夜,南边剑光之盛如大日升空,使得城池亮如白昼许久。此后终究无那生死大事。

剑气长城到底是见惯了大场面的,也就是喝酒的人多了些。叠嶂酒铺的生意,更是尤其好。

纳兰夜行最近突然觉得,白炼霜那老婆姨瞅自己的眼,有些瘆人。屈指一算,才发现她最近喊自己纳兰老狗的次数,少了许多,气势上也逊色颇多。

这让纳兰夜行有些毛骨悚然。

然后看到了那个笑脸灿烂称呼自己为纳兰爷爷的白衣少年,两人并肩而行,纳兰夜行问道:“东山啊,最近你是不是与白嬷嬷说了些什么?”

崔东山点头道:“对啊,白嬷嬷是宁府长辈啊,晚辈当然要问个好。”

纳兰夜行笑道:“除了问好,还说了些什么吗?”

崔东山一跺脚,懊恼道:“说应该是说了些的,怎么就给忘了呢?我这个人不记仇,更不记事,真是不好。”

纳兰夜行停在原地,看着那个蹦跳前行、大袖晃荡的白衣少年郎,有些怀念最早两人称兄道弟的时光了。

这天一大清早,裴钱喊上崔东山为自己保驾护航,她自己手持行山杖,背着小竹箱,大摇大摆走在郭府高墙外的僻静街道上。

太放4了,太没礼貌了,竟然大师姐到了,都不出来接驾,还能算是自己师父的半个弟子?必须不能算啊。

既然如此,就是她与自己这个大师姐没有缘分,以后落魄山就没有她的一席之地了。别怪大师姐不给机会啊,是你自己接不住,惨兮兮,可怜可怜。

不承想墙头上冒出一颗脑袋,郭竹酒在墙另一边,趴在墙头上,双腿悬空,问道:“喂,路上那小个子,你谁啊?你的行山杖和小竹箱,真好看啊,就是把你衬得有些黑。”

裴钱站在原地,转头望去。

郭竹酒瞪大眼睛,看着裴钱,试探性问道:“你该不会就是我心目中那个貌美如花、倾国倾城、拳法无敌、身高八尺的大师姐吧?”

裴钱收回视线,苦兮兮望向大白鹅。大白鹅不讲义气,装聋作哑。

回到宁府后,趴在师父桌上,裴钱有些无精打采。

陈平安放下手中刻章,笑问道:“怎么?见过绿端那小姑娘了,不太高兴?”

裴钱“嗯”了一声,道:“师父,我可不是跟你背地里告状啊,我就是不太喜欢她。”

陈平安笑道:“咱们落魄山祖师堂,也没规定相互之间一定要多喜欢谁啊,只要各自守着自己的规矩,就很足够了。”

裴钱立即坐起身,点头道:“这就行!不然要我假装喜欢她,可难!”

陈平安点头道:“不用刻意如此,但是记得也别带着成见看人。成不成为朋友,也要看缘分的。”

裴钱笑开了花,什么郭竹酒,就算成了落魄山弟子,还不是要喊我大师姐?

陈平安犹豫了一下,正襟危坐,道:“接下来师父要说一件事情,涉及对错是非,哪怕师父问你,你也可以不说什么,伤心过后,想到了什么,再来与师父说,都是可以的。同时记住,师父既然愿意与你说些重话,就是觉得你可以承受了,认可裴钱是我的开山大弟子了。还有,师父不是不知道以前的裴钱是谁,但依旧愿意收你为弟子,那就肯定不是只看到了你的好,你的变好,对不对?”

裴钱脸色发白,同样是正襟危坐,双手握拳,但是眼坚定,轻轻点头。

陈平安这才继续说道:“师父今天与你说往事,不是翻旧账,却也可以说是翻旧账,因为师父一直觉得,对错是非一直在,这就是师父心中最根本的道理之一。我不希望你觉得今日之好,就可以掩盖昨日之错。同时,师父也由衷认为,你今日之好,来之不易,师父更不会因为你昨日之错,便否定你现在的,还有以后的任何好。大大小小的好,师父都很珍惜,很在意。”

裴钱红了眼眶,抬起手臂擦了擦眼眶,立即放下,道:“师父请说,裴钱在听。”

陈平安色坚毅,没有刻意压低嗓音,只是尽量心平气和,与裴钱缓缓说道:“我私底下问过曹晴朗,当年在藕花福地,有没有主动找过你打架,曹晴朗说有。我再问他,裴钱当年有没有当着他的面,说她裴钱曾经在大街上,看到丁婴身边的人手中所拎之物。你知道曹晴朗是怎么说的吗?曹晴朗毫不犹豫地说你没有。我便与他说,要实话实说,不然先生会生气。但曹晴朗依旧说没有。”

裴钱使劲皱着脸,嘴唇颤抖,蓦然间满脸泪水,道:“有的,师父,有的。我说过,那天曹晴朗伤透了心,疯了一样,他当场就找我打架了,我还拿板凳打了他。”

陈平安听了,说道:“裴钱,该怎么做,你自己去想,去做。但是师父会告诉你,我们的人生当中,不光是你,师父自己也一样,不是我们知道错了,还能有弥补的机会,有时候我们知道错了,想要改错,却已经没有机会了,没有了。除此之外,我也希望你明白,曹晴朗不是不记仇,不是他觉得这是什么无所谓的事情,只是他自己愿意原谅你,但是别人的原谅,与我们犯下的错,是两回事。世事就是这么复杂,我们兴许做了好人做了好事,可是好多的错,还在,一直在,哪怕所有人都不记得了,自己还会记得。也不是你真的有万般理由,去做了错事,错事就不是错事。”

裴钱号啕大哭。

陈平安站起身,坐在她身边的长凳上,问道:“你的师父,今天是这样让你伤心,以后你要是又犯了错,还会是这样的,怎么办呢?”

裴钱战战兢兢伸出一只手,小心翼翼扯了扯师父的袖子,抽泣道:“师父是不是不要我了?”

陈平安摇头道:“当然不会啊,好不容易把昨天的裴钱,教成了今天的裴钱,舍不得丢掉的。”

陈平安转过身,轻轻揉了揉裴钱的脑袋,嗓音沙哑地笑道:“因为师父自己的日子,有些时候,过得也很辛苦啊。”

裴钱又撕心裂肺哭了起来。

她想起了逃难路上的爹娘,想起了南苑国京城的小乞儿,躺在石狮子上数星星的那些大夏天,想起走了也不跟她打声招呼的崔爷爷……一下子想起了所有。所有不愿想起的,愿意想起又不敢想起的,此时都一股脑儿涌上心头。

屋外廊道上,一座悄无声息形成的小天地当中。

曹晴朗从站着,变成坐在地上,背靠墙壁。

小师兄崔东山就坐在他身边。之后这个小师兄,维持着那座小天地,带着曹晴朗悄悄离开了宅子。

曹晴朗说道:“心里好受多了,谢谢小师兄。”

崔东山说道:“能够遇见我们先生,不是什么天经地义的事情,你我共勉。”

曹晴朗后退一步,长久作揖不起身。

崔东山突然嚷嚷道:“不行不行,到了这儿,不是给大师伯一剑打落城头,就是给纳兰爷爷欺负打压,我得拿出一点小师兄的风范来,找人下棋去!你们就等着吧。很快,你们就会听说小师兄的光辉事迹了!赢他有何难,连赢三五场的也是个屁,只有赢到他自己想要一直输下去,那才显得你们小师兄的棋术很凑合。”

一抹白云悠悠飘向剑气长城的城头,去找那位林君璧林大公子了。

崔东山在去的路上,连开场白都想好了:“林公子,巧了,又在看《彩云谱》啊,实不相瞒,其实我也会下棋。你棋术这么高,让我三子如何?不过分吧?我是谁?我是东山啊。”

衣袖似白云,崔东山面朝天背朝地,手脚乱晃,凫水而游。

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那邵元王朝就是个好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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