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银月压抑痛苦的抽气,紧紧握着深蓝的手,黯淡的眼瞳里爆射出光彩,“你是族群的继承人,我希望你能将族群的人都带回家乡,带回族地。”
深蓝猛地抬头,对上银月的眼睛,“父亲,你别说这种话。”
银月苦笑,尔后正色,“我活不长,我也不想变成丑陋的怪物,若要如此,我宁愿死去。”
深蓝一怔。
银月接着说,“我被感染了,”银月的声音逐渐飘然,陷入回忆中。
“澜,你还记得在你十岁那年,我带你去远海,接纳新的族人吗?”
深蓝点头,他们族地虽然看着凋零,但是巢山中有许多没有孵化出来的人鱼蛋,那些数量庞大的人鱼蛋,会在孵化后向族群中注入一股新鲜力量。
为保护巢山安全,银月带着族群,基本上不接受外来鲛人的加入。
除了那一次。
银月带着深蓝游到很远的冰川,冰川里的冰冷的海水让深蓝觉得快活,寒冷的空气比温暖洋流季风还要清新。
深蓝摆动蓝色的鱼尾,在白色的冰山之间游动,他还遇见几条白色花点的一角鲸,他和它们玩的很愉快。
深蓝和一角鲸群一起在冰川间破水而上,还看他们表演击剑,虽然当时银月说,这是在争夺配偶权的决战。
一直在银月从冰川中找到七-八个成年人鱼之前,深蓝都很愉快,直到他看见那几条疲惫不堪、睡倒在冰块上、眼空洞、望向苍白天空,如同走肉一般的鲛人。
那几个鲛人皆是一幅愁闷样,不仅如此,他们周身还都围绕着一股经久不散的鲛人尸体味。
深蓝很不喜欢那种味道,下意识的远离那群鲛人。直到后来,银月向他解释,说到那群鲛人的来历。
他们是世代生活在冰川海域的鲛人,族中忽然爆发一种传染病,所有不小心血液沾染到带病鲛人尸体的鲛人,都会被感染。
一个庞大的族群近乎倾覆,只剩下三两只刚成年鲛人向外寻求帮助。
银月叹息一声,“我恐怕染上的就是那种病。”说着银月将尾巴翘起来,指着银色鳞片之间藏匿的小肉团。
那个冰川鲛人族群,死去鲛人的尸体上都长满肉白色的小肉团,直到将鲛人的最后一丝血肉吸干,那些肉团在暴晒下才会彻底死去。
这种肉团有着烈性传染病的致病能力,又有着癌细胞一样疯狂的复制能力。
它吸食鲛人的血肉作为养分,不断胀大自己,直到像篮球一样大小,就会嘭的一声,如同装满水的气球爆炸,将水汁溅的到处都是。
深蓝看着鳞片中的小肉团,瞳仁猛地一缩,他快速抬头看向银月,“父亲你是说…”
银月点头,其实远不止如此。
他的身体中,还被叶知微派人注射一种棕色药剂。
棕色药剂的注入,不仅仅会让他失去力量,还让他心中无比暴躁,是那种,想要撕碎一切,毁灭一切的暴躁,心脏都想被抛在熔岩中等待着蓄积爆发。
“澜,我恳请你,将我们的族人带回去。”
深蓝顺着银月的只想,看着绻缩在岔口睡觉的蜥蜴怪物,“那也是我们的族人…”深蓝喉头干涩。
“是的,不仅如此,在另一个岔口之下,一个装着大镜子的屋子也关着我们的族人,只是…”
银月的声音颤抖一瞬,想起被关在绿色石英罐中,不成形状,只是绿色的一滩肉泥,怨恨的爬向他的族人。
“算了,”银月声音颓然,他银色的头发也失去光泽,枯败的如同干瘪的花枝,“本是我做下的孽,又怎么能让你来承担。”
“澜,你别管这些事了,早些离开陆地回去大海吧,人类,人类哪能有好的。”
银月的声音断断续续,黯淡的面容一般藏在黑暗处,如同不完整的月亮,“回去大海吧,带着族人远远的躲开,有多远就藏多远吧。”
说完,银月不在开口,他就那样半阖上上眼睛,靠在黑暗中,银色的鱼尾也被黑暗侵蚀大半。
深蓝没有离开,他能嗅到正从银月身上蔓延聚散的气味,熟悉的气味,充满腐朽的香味,香到几点变成极致的臭味——是鲛人垂危前的崩溃。
当这个过程一旦完成,鲛人的尸体就只是一具普通的血肉,这剩下的血肉都不能用来制作人鱼烛。
深蓝握住银月的手,“父亲,这种肉团我也曾沾染,但是到现在我仍旧活着。”
银月一动不动,死志犹坚。
深蓝继续说道,“既然这样,大家一起崩溃去世,逃避现实好了。”
说着深蓝做势也要躺在银月身边,和他一起‘逃避现实’。
银月猛地睁开眼睛,瞪圆,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儿子。如此无赖的鲛人真是他那个优秀的、有责任感的继承人吗?
银月远不知道,经过互联网的冲刷后,深蓝进化了。
片刻后,深蓝教着银月,一块块将藏在鱼鳞里的小肉块挖出来。
这是一个极其漫长的过程,挖出来的肉块还会长,但是只要你一直挖,肉团的体积是在不断变小的。
深蓝觉得这种肉团,就像是张在身体外面的肿瘤,不断扩张,不断吞噬你的生命力,它很强大,但是也很脆弱 ,只要你能找到它将它完整切割,就不足为惧。
只是,它吸附与你生长,在你没能将它完整拔除之前,它可能就将你吸食干净,或许是从身躯,或许是从精。
这是一场没有目的地的漫长拉锯战。
每一块肉团的移除都会带走身躯的血肉,银月将一整条尾巴上的肉团清理干净,时间不知道过去多久。
深蓝帮着他,即便是银月遗漏的地方,他也一个不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