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他为了采一种珍稀的草药,独自一人远赴深山却不小心摔断了腿,在那里的崖底,生活着一个以炼制蛊毒为传承的部落,张师兄被那部落里负责上山采药的药民无意救下,就给带了回去。
这也是一切的开始。
那个部落很小,因为不通外界,甚至已经消亡到只剩下几百人,他们之中,以年龄最小的但最具天赋的少女为尊,起初的张师兄不能理解,后来才知道,那是一个残忍的传统,数十年选出一个天赋极佳的女子继承整个部落的蛊毒之术。
她拥有权力,也失去自由,不能婚嫁,也不允许和人有私情,不允许离开部落,因为整个部落所有的关于蛊术的传承都要由她传给下一代,代代相传,直到灭亡。
那少女年龄与张师兄相仿,见着生人觉得十分新鲜,便常常偷跑来找他,而且总是吵着要听外界的事,张师兄腿伤不能挪动,屡次被少女以蛊毒戏耍,那少女很喜欢张师兄,但他因为十分厌恶蛊毒,对那少女态度一直十分冷淡。
后来因缘巧合,两个人还是走到了一起,甚至在意乱情迷之中还偷尝了禁果。那少女为他怀了孕,知晓若是让部落人知道,便是只有死的下场,她对张师兄说愿意抛下整个部落和他离开,但是张师兄喜欢她,却始终过不了心里那道厌恶的坎。
最终,在一个深夜里,他选择逃走,只身一人回到了师门。但内心痛苦挣扎,只得向自己师父和盘托出,寻求一个解脱,为医者不仁是大忌,他的师父震怒,懊悔不已,张师兄最终被逐出师门,收回了名字。
后来他悔悟,想要重回去寻找那少女,但无论怎么样,都再寻不得了,于是四海为家苦研蛊毒,也不知道到底是希望能有朝一日重逢,还是于心过不去的忏悔。
张师兄脸色灰白:“我本以为要一辈子将这件事藏在心里,没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再见……那毒我一把脉时就认出来了,只是不敢相信。”
张医诠沉默了一会,问道:“怎么了?”
“那蛊名为同心结,是个极其阴损的蛊毒,中蛊之人若是能保持不爱人的状态也罢了,一旦有了喜欢的……便会心痛难耐,如果有深爱的人,就会很快死去,解法阴毒,就是将这毒转移到腹中胎儿身上,以一命换一命,所以……”
所以中了这种蛊毒的许幼薇,要么是她的母亲出于爱选择了留下她的性命,要么是出于恨选择了自己转移了蛊毒抛弃她。
张师兄说着说着便说不下去了,将这样的往事扒开,他羞愧难当,却又因为有了倾听者而感到轻松了许多:“我不知道还有什么我能做的,但我是真心悔恨的,这件事……”
顾知泽微蹙了蹙眉,提着剑向前了一步,打断他的忏悔:“此毒可还有解法?”
张师兄一愣,随即答道:“有是有的,只是十分不易,要……”后面的几句因为他的声音很轻,只有离得近的顾知泽听清了。
张医诠也没心思去听别的了,他的脑子乱成一片,最后实在是按捺不住,张医诠往前走了几步,想要说什么又说不出来,最后跪了下来:“殿下,这件事可要告诉许娘子……”
顾知泽脸上没什么表情:“这件事不应让她知道。”
这样的身世有倒不如没有了,父亲是彻头彻尾的窝囊废,母亲到底是抛弃了她还是选择了她又无人知晓,这样的身世,即使是知道了又能如何,反倒是徒增伤感,让人感到不快罢了。
张医诠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想帮自己的师兄说话,可是从医多年,这样的事让他无法开口说出求情的话,可是面对着从小一起长大,视为亲兄的师兄,他又下意识想要为他辩解几分。
这时候,一道声音轻柔而突兀的响起,在寂静的夜风中格外清晰:
“为什么我不能知道呢?”
第74章 再行 那边打怪作妖,这边一路远离……
众人回头,最远处站起来一个瘦小的身影,她似乎已经蹲了许久,刚起来还有点摇摇晃晃,而后往前走了几步,露出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
许幼薇只穿着单衣,脸色被风吹得有些发白,她身形瘦弱,在无边夜色中看起来像是要被吹走一样,但她十分平静,镇定的有些不像是平时的许幼薇。
几人都没想到她会出现在这里,顾知泽最先反应过来,他扔下手里的剑,冷着脸大步走向许幼薇,脱下自己的外衫将她整个人都包了起来,许幼薇整个人已经冻得有些麻木,顾知泽皱着眉抱住她,把衣服裹紧。
许幼薇打了个喷嚏,不好意思地把手也缩进了顾知泽的衣服里:“谢谢谢谢,好人一生平安。”
“你听到了。”顾知泽没有理会许幼薇的嘴炮,他肯定的说。
许幼薇有点冷的打颤,说话声音闷在顾知泽的衣服里,她点了点头,应道:“从他开始讲的时候,我就在了。”她不会武功,人又纤弱娇小,走起路来没什么声音,几个人又都在专注看张师兄,所以谁也没注意到她来了,还蹲在远处默默听完了整个故事。
张医诠有点不敢看许幼薇,他看了看张师兄,又看了看天,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于是干脆沉默着低下头去,张师兄的反应更大,显然有些无措,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自己这个生理意义上的“女儿”:“我……你,你都听到了……”
他抖着嘴唇,最终还是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张师兄苦笑着道:“所以,你若是想杀我,我也无二话可说。”
许幼薇缩在顾知泽怀里,她很清醒也很镇定,甚至没什么感觉,如果非要说有,那她只有一种感觉,就是——
原来是这样,原主的身世竟然是这样的。
怪不得候府一直找不到她的身世,也不清楚她为什么会有这么怪的蛊毒,不仅要人命,还要人断情,原来是这样,难怪。
只不过,这名为同心结的蛊毒到底是因为被抛弃留下的,还是另一种,具体情形的爱与恨,到底也是无从得知了。
顾知泽看着许幼薇有些茫然的表情,忽然贴近过去,低声问道:“我可以现在就杀了他。”虽然不愿意让许幼薇知道,但这样更好,一了百了,恩怨也就一笔勾销。
许幼薇却摇了摇头,拒绝道:“不,不杀他。”
三人均是一愣,张师兄有些激动,往这边走了几步,顾知泽冷着脸:“如果是我坚持要杀他呢?”
“这……”许幼薇挠了挠脑壳,看见顾知泽脸上的不悦,叹了口气,凑过去蹭了蹭,声音轻轻,像是撒娇一样:“我还没说完啊,你先听我的嘛。”
顾知泽更气,他低下头捏住许幼薇被冻的冰凉的脸:“我为什么要听你的?你求我……”
“求你求你。”许幼薇分秒都没有犹豫,立即说道。
顾知泽啧了一声,别开了头。
旁边张师兄已经等得有些着急,见许幼薇转了方向看向他,十分激动,开口道:“我……”
许幼薇比了个停下的手势,面上带着笑,声音却很坚定:“这件事的对与错,你自己已经知道了,你没有对不起我,我也不会原谅你,就是这样。”
对不起的不是她,是那个已经死了的许幼薇,她不是原主,没资格替她说原谅,更不能替她做这种选择。
张师兄停住了,他的眼暗了下去,最后才哀声道:“那至少,可以让我为你诊治吗?”他并不是个好父亲,但至少不能再面对失去了。
许幼薇看着张师兄的脸,忍不住想到,如果原主活着,她会希望听到这件事吗?如果这件事代入自己,她是原主这样的身世,又会怎么做呢?
许幼薇不知道,也想不明白,但是逝者已逝,留下的人要活着,她刚刚阻止顾知泽杀张师兄,是不想替原主做这种她不知道答案的事,出于私心,她也不能拒绝这种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