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父,伯母,幽兰的遗物我已经完全整理好了,我现在想着给她置办一处衣冠冢,你们意下如何?”
临去之前,幽兰毅然决然地签署了遗体捐献书。
一想到当时脸色苍白、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了的?她,还不忘恳求自己,“学长,答应我的?事?,你可一定要做到呀”的?场景,秦宇恒就止不住鼻头发酸。
答应她的事?,一件是告知她父母她捐献遗体的?缘由,另一件,则是自己忘却这段感情重新开始。
幽兰的父母都是大学教授,前一件事在他们看来并不是十分?难接受,左不过还需要些时间,可是后一件——
对不起,原谅他做不到。
这么多年的感情,他早已把她当成了携手度过余生的?妻子,她的离世并非偶然,甚至可以说是他意料之中的事?,可他却从未想过在她离开以后重新开启一段新的感情。
“我们同意,就是……就是辛苦你了,宇恒。”幽父拍了拍秦宇恒的?肩膀。
他们夫妻痛失了唯一的?女儿,秦宇恒痛失了与之相爱多年的女友,可以想象,他们三人心头的悲伤,谁也不会比谁的?少。
可他们也无比的?知道,一出生就患有心脏病的?女儿,二十多年来根本就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个先来,可是她却总是没心没肺的笑着,笑着。
一如她所说的,“在我心里?,快乐才是宇宙守恒定律。”
可是可是,在这世间,爱她的?人,却永远也不会快乐了。
三人一齐走出了病房,秦宇恒的?手里?依旧提着那个粉色小皮箱,幽父搂着幽母,那位已过中年的?知识女性此刻正半依偎在丈夫的怀里?擦着眼泪,她的容貌与幽兰的有三、四分?相似,表情却是幽兰脸上从未出现过的?伤怀。
“打扰一下,请问你们是幽兰女士的家属吗?”一出门,几?位一直负责照看幽兰的医护人员就迎面上前,看上去是等候多时。
于他们而言,秦宇恒是他们认得的?,所以这话显然是朝着这一对中年夫妇问的。
在这段时间里,他们都切身的体会到,秦宇恒这个年纪不大的青年不仅在学术界颇有建树,私底下也是个对感情忠贞不二的?人。
他的?对象是医院的常客,尤其是临终前,更是一度连医院门都出不了,那时候,就是这个年轻人每天夜以继日风雨无阻地来医院陪护,甚至于各类用药时间、手术注意事项比一些初来乍到的小护士记得还要清楚。
只是可惜,这么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如今就这么阴阳两隔。
“是……”幽母已经悲恸地说不出话,只剩幽父来回医护人员的?话。
“谢谢你们这段时间对小女的照顾,真是辛苦你们了……”幽父上前握住了为首医生的?手,由衷地说。
他们夫妻二人工作忙,加上幽兰怕他们不同意自己捐献遗体,所以故意隐瞒了他们自己住院的消息,以至于他们二人前段时间一直都不知道她住院这件事。
可是秦宇恒就是再无微不至,也绝对不可能事无巨细,不难想象,在他们看不见的?角落里,一定有着这些医护人员无微不至的付出。
得了肯定回答,那些医护人员竟齐齐地朝着夫妻二人鞠了一躬,幽父幽母惊讶之余连连将他们搀扶起来。
在他们的心里?,表达感激的?人应该是他们自己,而不是这群为了女儿奔走多时的医疗工作者们。
“是我们该谢谢你们。”不曾想,那为首的?医生竟说出了这话。
“你们生了一个好女儿,感谢你们一家为了医疗事?业做出的巨大贡献。”
声声入耳,无一字不是感激。
身为医护人员的?他们永远不会忘记,那个面对生命之烛火即将油灯枯尽的?年轻姑娘,是如何笑着说自己要签署遗体捐赠书的。
她灿烂的?面孔笑靥如花,却甘心情愿在死后将自己美丽的?皮囊浸泡在福尔马林里?,用她在世间留下的?最后一抹亮色,为医疗事?业做出了属于她的?贡献。
“那……那孩子?……”
这一刻,所有的?语言听起来都显得多余,空荡荡的走廊里?,每个人的?心头都染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
情不自禁的?,秦宇恒攥紧了手中的箱子。
秦宇恒已经记不清这是他今年第几?次来公墓了,自从路前辈离开、老师撒手人寰、每逢佳节来祭拜,秦宇恒差点就以为自己已经可以心平气和地走过死亡的?边缘。
可是忽如其来的一场雨,却让他彻底破了防。
幽兰生前爱笑,因此人缘也很好,加之社团干部这一层身份,前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
他们其中大多都穿着一身黑,打着一把黑雨伞,秋凉的?微风夹杂着细雨,吹的那墓园的蝴蝶七零八落,本是双飞的?雨蝶,此刻却形单影只地扑棱着翅膀。
已过白露,伊人何处?寒冷清秋处。
葬礼的?司仪是幽兰的研究生导师,一位在学术界颇有公信力的?学者。今天,他穿着一身只有在做学术报告时才会拿出来的黑色西装,花白的头发在风中略显得有些单薄。
此刻,他的?手中正拿着一册皮质资料本,上面是他的?门生幽兰,于生前气若游丝之时,逐字逐句写下的?《与世书》。
“……我年少时有一个梦想,那就是在宇宙的?每一个星球上,都插上一面五星红旗,我想在每一个星际里?,都留下我们中国人探索过的?痕迹。”
“我从未后悔选择北航,选择攻读飞行?器动力工程专业,这是我年少时的梦想,时至今日,我也敢扪心自问,我一直都在为此努力,从未懈怠,我也坚信,坚信有朝一日我能参与到飞行?器的研发制造中去,我想在探索宇宙的?名单里?,留下我幽兰的名字。”
“可是,古今之事?,又有多少是能如愿的呢?”
“甚至我已时日无多,如今只是强弩之末,所以,在一阵深思?熟虑之后,我选择将我留在这世间唯一有用的‘遗物’,捐献到伟大的医疗事?业之中。”
那位教授说到这时,语气情不自禁地有些哽咽,身旁替他撑伞、与幽兰师出同门的研究生连忙递上了一方手帕,可他自己的?脸上,却也分?明满是泪痕。
阴雨蒙蒙,细微的水珠毫不留情地打在了幽兰衣冠冢前的?白花之上,站在人群之首的?秦宇恒始终一言不发地站着,脸上是一如往常的冷静。
在场吊唁的?除了亲友师门,还有一些自发前来的医学生,他们来得急促,身上还穿着未来得及换下的?白大褂,鞋底也全是黄土。
可就如同其他的?宾客一样,他们的情也弥漫着一层重重的?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