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女眷羡慕到了极处:“圣上真真怜香惜玉!”
稍事慕容槐从府衙回来,亲自到西花厅,对女儿拱手一鞠,玉霙霎时泪如雨下,扑通对父亲跪倒:“女儿叩谢爹爹栽培,必不负父恩。”
慕容槐眼含热泪:“为父知道,你是最识大体的,也最有前途,小五自私浅薄,十一倔强不羁,只有我儿温顺恭谨,我慕容氏阖族的荣辱尽托付与汝了,为父知你心意,放心,吾在此承诺,等你正式随驾入了宫,便为你亲娘迁椁,入祖坟。”
姨娘们唏嘘一片。
温氏恨得眼底快出血。
遣退了众人,慕容槐便问在行宫光景如何,玉霙正要倾诉,皇后温善贤良,是难得的好相与人儿,时常拉着女儿的手叙话,事无巨细的关切,倒是五姐姐......“私下冷嘲热讽,还拿女儿的出身置喙,骂我是勾栏贱种,扬言回了京告知太后,让我等着。”
慕容槐脸色变了,皱着眉道:“你自不必害怕,那些事为父都安排好了,户籍里头你的生母是良意,风言风语成不了气候,小五那儿,我自会去说她,所有事情你无需操心,伺候好陛下,宠爱长久,才是你的福气。”
玉霙颔首应是,这时外头管事匆匆进来报:“老爷,出事了,乔家太太来了,披麻戴孝,在门口哭骂。”
玉霙惊诧一跳,心口没由来被什么锥了一下,乔家死人了?
疑惑地看向父亲,却不敢问,慕容槐让她回探芳院歇息,行宫那边不知何时有召幸,玉霙福一福,起身回后宅,一路上丫鬟婆子攘攘往前门跑,撞见了她曲膝敛衽,恭敬不已,眼分明透着一丝古怪,她越走越觉不对劲,不敢想下去,身上渐地掉了三魂二魄一般,脚步昏沉沉。
回到探芳院,直接去了南屋,定柔依旧坐在圆桌边做针黹,见到她,唇角绽出了笑,眼眸里的光清凌凌,与从前并无半分不同。
她竟笑不出来,依在门框边,这副身躯像不是自己的,手脚冷颤,不听使唤,心下凄怆一片,有湿热烫了脸颊,才知道自己流泪了。
定柔慌忙过来:“姐姐,你怎地了?”
玉霙微一启唇却破了音,泪水哗啦涌眶而出:“你们......谁能告诉我......乔家出了什么事?我......心里忽然好难受......”
侍立在旁的两个嬷嬷交换了个眼色,一个上前道:“姑娘问了,奴不敢隐瞒,求姑娘切勿让老爷知道是奴婢告知的,那乔郁公子......薨逝了,乔知府也去了,现下乔家就剩了寡妇一个。”
玉霙眼前一黑,险些踉跄摔了。
接下来,她才知道了来龙去脉,那天父亲寿诞乔玉郎回去后万念俱灰,成日醉生梦死,大喝特喝,直到一日吐了血,中了酒毒,内伤外患交困,肝脾都破裂了,医者好不容易保住了半条命,躺在床上,行将槁木,仍然气急败坏要酒,乔知府一气之下让人拿绳子绑了,乔母成宿成宿守着。行宫大宴乔知府也在仕宦当中,目睹了玉霙承宠,回去后,看到独生儿子不成器的样子,大发雷霆,说那贱人已爬了龙榻,又说了许多女子水性杨花的不堪话,本想鞭策儿子一番,让他醒悟,没曾想儿子情深似海,难以经受,当下“哇啦”一声,吐血如注,被褥、帐帷,到处都是,几乎把肺都吐出来了,而后软垂垂倒在枕上,望着屋梁,奄奄说了一句:“玉霙,愿他惜你。”
头一歪,断了气,入殓前眼睛也没阖上。
乔知府眼看儿子救不回来,悔恨煎熬,悲痛欲绝,一口热痰上来封了喉,当夜也归了阎罗。
听到这里,玉霙已绝了泪水,眼睛湿漉漉不知在望何处,呆呆顺着门框滑坐地上,定柔扶着她,发觉她全身痉挛,手心冷汗如洗,紧紧抱住自己的肩头,像个吓坏了的孩子,惶惶哀求:“妹妹,你帮我去前门看看,劝劝乔太太,让她回去,不能坏了我的名誉,我现在是皇上的人,若传到行宫,让皇上起了疑心,我便没活路了。”
定柔只好去了,出了仪门,外头人墙重重,父亲的声音在说话:“......与我家无干......节哀顺变......”好不容易拨开一条隙,走到前头,见到一个满身缟素的妇人,仰天悲泣,嗓音凄厉尖锐,目如睚眦地指着大门:“红颜祸水!我诅咒她被千人骑万人跨!生生世世入勾栏!”话音刚顿,一头奔磕在石狮上,砰一声裂响,白花花的脑浆混着鲜红迸溅......
这是定柔第一次目睹活生生的人变成尸首。
到了半夜,仍后脊心发寒不敢睡,起身打坐,不停默念着师姑教的话,不惧鬼蜮,无畏猛兽,想到玉霙白日的形状,可能需要安慰,起身去了东屋。
灯火亮的刺眼,与她的房间格局相似,家具摆设也类同,墙上挂着各式琵琶,玉霙只穿了素色寝衣,长发散着,双手抱膝蜷坐在榻上,双眼红肿,秦嬷嬷在劝慰,喋喋说着深明大义的道理。
见到她来,秦嬷嬷袖子揩了泪,去煮雪沫乳花浮做夜宵。
定柔静静坐到塌边,握住姐姐的肩,四下静谧无声,纱罗帐子绾在铜钩上,垂着一个镂雕白玉花鸟纹香盒,缕缕吐着蘅芜香,好一会儿玉霙才开口,沉痛无比的声音:“妹妹,我心里疼,从来没有这么难过,我是不是走错了?”
定柔不知该如何安慰,玉霙双手捂面,啜泣了两声,泪水滑到了腮边:“那天在街市上,他对我说,愿意为我从军,为我舍生忘死打出一个功名来,带着诰命的凤冠霞帔来迎娶,我知道他说的是真的......从来没有一个人像他那样看重我......可是我不能,爹爹不会同意,我要的他给不了我!他给不了我......我自小长在外头,时常有人来宅子里折辱我娘,唾弃我,骂我们是贱人贱种,我娘三岁丧母,被狠心的继母卖到青楼,入了贱籍乐户,一辈子被人踩在脚下,千方百计想活出一个尊严来,可到死都含垢受辱,我看到她吊在梁上,像做梦一样......”
拿开手,满脸泪痕狼藉:“我只是个弱女子啊......那年及笄的时候爹爹说,要我入宫做妃御,说我这般容貌天生就是来侍奉皇帝的,做了皇妃便是金尊玉贵的身子.....我也想给我娘争出一个诰命夫人来,让她含笑九泉......乔郎......你怎就那样傻......玉霙不值得......”
定柔心里想,外室姨娘已故去多年,消为白骨了,那荣华虚名的东西给她争来还有何用?
话到口中,没说出来。
说了也再无用,姐姐已委身皇帝,万事无可回头。
玉霙泪水泗流:“只这一夜,我为他哭,明天以后,我再也不能,后日要陪陛下游园,我得笑,要笑的最美。”
这一夜,定柔没回南屋,守着默默流泪的玉霙,直到天明。
白日,坊市一间兵器店,华衣便服的邢家两子走出来,邢胤辉拿着一把绰刀,扔到角落:“什么破玩意儿,跟咱家打出来的差崩了!他奶奶的!在这儿真憋屈!”
邢胤熤道:“那自然,咱们的刀箭弩可是太爷爷祖传的锻方,莫说淮南军,朝廷的三司都比不得。”
正说着,前面一行迤逦的仪仗,内监宫娥簇拥着一列金镶玉裹的翟车,邢胤辉望着纱裳透出的一个窈窕身影,摸着胡子若有所思,好笑道:“咱们是不是该给小皇帝的王冠上加点色儿啊。”
1潘妃:南朝齐萧宝卷的宠妃
下一章男女主角见面,预告火光四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