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祯琪自也知道丫头的性子,垂眸下去无声自哂。方又与阿彩道,“可还有什么酸味儿的,都上来尝尝。若合口味,我明日再带食盒子来。”
皇后有孕,正是害喜的时候,宫中食材都吃腻味儿了,他一向来照看着皇后的身子,便就寻着些新鲜又能滋补的药膳,方敢送去坤仪宫里。
“没有了。”未等阿彩答话,蜜儿自接了话。说罢,又将阿彩支开了去,“你去与官爷端菜来,这儿我来招呼吧。”
阿彩应了声好,撩开小帘儿,寻去了后堂里。却见得那明二叔也在。见她出来,二叔轻声道了声“快去”。他自己却杵着门边儿一动也不动。
阿彩心思不够用,便也懒得想。寻着去厨房干活儿去了。
明煜认得出来是许太医的声音,可听起来,蜜儿与许太医似是有些过往…许祯琪是御用的太医,为人忠厚,与他也略有几分交情…只是此下他的状况,不能轻举妄动,便只好在门边按兵不动,先作打探。
蜜儿端着杯冷茶,重重撂在了桌上。“快要打烊了,客官快些吃完,便请走吧。”
许祯琪听得这话里赶人的意思,冷冰冰的。可却也是他对甜水巷母女照顾不周,这口气,他也受得不冤。只得陪着副笑脸,劝道。“家中近日开了私塾,族人的孩子都在。你阿娘那时候也想你多读些书,你若喜欢便回来许府上课,每月初一十五,都是开课的时候。”
“初一十五生意好,没得空闲的。”蜜儿回得几分决绝。
许祯琪无奈摇了摇头,等阿彩捧着那锅牛肉上来,方只用心试菜去了。
蜜儿等他吃完,便起身送了客。见许祯琪的轿子走远了,方让阿彩关门打烊。
她寻去后堂,却见二叔在门边等着她。
二叔问起她来,“你是许太医的女儿?”
“……”她头回不想答他的话,绕开了人,自己往院子里去。
阿娘被赶出来的时候,她年岁还小,自也分辨不清楚大人们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只是不贞、不洁,这些字眼扣在一个韶华正放女人头上,还是颇能让她记得住的。或是许祯琪他也不信阿娘了,方才让她们母女住来甜水巷子里。
这些年他也不来,她这个女儿便与他也没什么关系。与他有关系的走了,他却最后一面也不见,如今他让她回家,可她早已没有家了。
蜜儿如此想着一夜,仿佛方才那一碗茶端过去,是替阿娘端给许祯琪的绝情茶。她自也不想去什么许家私塾,与他们再有什么关系了。
可凑巧的是,隔日她那账本子被二叔翻了去。
二叔眼睛虽看不见,这阵子手上的功夫却是更深了些,摸着那些墨水字迹,便问起她来,这是什么、那是什么。盘问得来便知,她那记账本上,字儿都不写全,花椒二字,是画了一朵儿花,又画了只蕉…
蜜儿着实是发着懒。以往阿娘也教她读书认字儿,可毕竟家里活儿累人,读书写字的时候少,街上那些牌匾认得的不少,真要写起来,便全都成了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亲戚,一点儿也不熟…
二叔话里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许家的私塾,你还是去一去。”
“年岁浅的时候,得多读些书。将来受用…”
她不想去,只得糊弄来了两条秋刀鱼,煎熟了讨好着让二叔,顾左右而言他,“二叔,若是院子里有个炭槽,我与你日日烤鱼吃!”
有得她一句话,明煜让阿彩出门买了些泥砖来。他虽眼看不见,却知丫头想要的炭槽什么模样。
似个小炉子,底下是泥砖坑,耐得住高热,能烧一池子的炭火。两面炉柄上齐整,能架得住些木枝条儿,烤鸡烤鱼不在话下。
阿彩做活儿老实,不莫一日的功夫,便随着二叔将那炭槽儿搭好了。想了想,又在后头用剩下的泥砖码起了个小烤房。
蜜儿来问,“那是什么?”
“贴饼儿,叫花鸡。”阿彩笑嘻嘻的。什么都挡不住山林里闯出来的娃儿爱吃的心思。
阿彩儿时家中也有个这般的小烤房,半个人那么高的,生起火来,里头贼热。贴几个面饼在墙壁上,不一会儿,就能焦脆可口。阿爹打回来的麻鸡,腌好了酱油和白酒,泥巴裹着往里一扔,半个时辰再拿出来。撬开泥巴硬壳,那鸡肉香气,能将全村的人都招来…
阿彩与蜜儿手舞足蹈比划了阵子,蜜儿听得全信了。等来晚市的时候,杀了两只鸡,肚子里塞两枝香茅叶子,腌着酱油和清酒,裹着泥巴,往里一扔。
拿出来招待食客,一上桌。隔壁桌上的食客,眼睛便像长在鼻子上似的,寻了过来。
一个个急着问,“老板娘,那鸡可还有?”
蜜儿笑,“今儿就杀了两只鸡,烤房里还有一只。”
抢到的食客欣欣然,其余的闷闷不爽,只道,“老板娘,明日还来你店里,多烤几只鸡来吃!”
蜜儿笑着应声,却生了另外的小心思。那炭火槽儿也弄好了,烤羊肉烤鸡爪烤秋刀鱼烤大虾烤扇贝烤蟹腿儿,就怕食客们选不过来。
烤串儿配酒,最是赚钱!
**
三月初一,艳阳高照。
一顶雕花儿的珠帘马车,从北城高门大宅之间行上来了东街,要往西北角上的林阁老府上去。前头护送的人,骑白马,戴高冠,紫色蟒袍,便就是如此威武的打扮,却也压不住面上的清隽之气。
多有小民认得出来,“那不是明府新上任的大都督么?”
“早前还是同知大人,父兄过身,便上了位。”
“那可不该成了皇帝身边的红人儿了?”
马车里,巧璧正与慈音递了块儿新帕子。慈音自上次入病,至今久咳未愈。今日出门,依旧微微发热。嬷嬷自也心疼小姐,袖口里寻得一瓶琵琶丹来,与小姐送了过去。
慈音含下那琵琶丹在嘴里,方觉着缓了缓。目光松松散散投向窗外,是东街一派新春景象,然她心如枯木,到底一点儿新绿也看不入眼。
嬷嬷自劝着,“小姐放宽了些心。主母这回许你过继去了林阁老府上,该是为您和二爷的事儿铺路的。您且忍过了这几月,再回来明家,该就是府中的夫人了。”
“这等丑事儿,嬷嬷盼来做什么?”慈音话中懒懒。
巧璧忙拉了一袖子嬷嬷,一个眼色过去,便让嬷嬷收了话。
初一那日,小姐和二爷吵架,她全听见了,便也知道小姐为何几个月来都不大待见外面马上那位…二爷日日里来,送药送吃食送好玩儿的,小姐连侧眼都没多给一个。嬷嬷自以为小姐是病着,没有精。巧璧贴心,便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