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安叔其实是想要动之以情,让我心生愧意,进而就能满足他的所有条件,就算如此,我也能答应。
毕竟安叔是我在这个小说世界里的最后一个亲人。
除了我在母亲离世时得到的片刻温暖,其他我所拥有的所有喜悦快乐都是如同大哥哥一般陪伴在我身边的安叔所带来的。
“能不能到时候以修缮的名义,开启夫人的墓,然后把我的骨灰放在里面任何一个小角落……”
“我得了骨癌,活不了多久了……”
刹那间,我被他的话惊得脑子里嗡嗡轰响。
我不知道自己是该震惊于他前一个生未同衾,死则同穴的荒唐念头,还是该愕然于他后面告知我,如今我在这个世界里的唯一亲人竟然将会不久于人世。
这就是高福利背后的代价吗?
爱我的人,我所在乎的人,都会以着因病逝世,彻底消然于这个世界的方式先后离开我。
倏然,我开始在心里疯狂呐喊,祈求能够召唤来那个像小说和电视剧里描述的世界维护者,让它突然叮一声就出现在我的脑海里。
然后告诉它——
我不要这些,我不要所谓的福利,我用你给我安排的这些换我母亲和安叔留下来好不好?
我不苛求是圆满的结局,只要能让他们再活二十年,不,十年,就够了……
然而,和叁年前的那个黑夜一样,没有任何声音回答。
许久,我颓丧心死地垂下了头,涩然开口。
“……好。”
似乎惊讶于我只是怔忡了一会儿便答应了,安叔快速抬头看了我一眼。
待看清我并非开玩笑后,他忍不住扬起了一个满足的小小微笑,随后目视着我认真道,“谢谢小姐。”
霎时间,我狠狠攥紧了我的手。
眼里几欲落下泪来。
方才,方才安叔的笑……
一如当年那个刚进胡家的俊秀青年,在我母亲说完话后,刻意避开所有人视线偷偷抬头看她时,嘴角忍不住上扬的小小微笑。
就连当时引得我睁大眼睛想要细看的小小酒窝,也仍若隐若现地存在于那个它应当在的角落。
一如——母亲每天疲惫地从公司返回到家后,他通常都会默默出现在母亲身后不远处的那个隐秘位置。
现在回想,其实很多事或许一早就已经隐隐有了苗头。
只不过是因为从未有人想过,这个年轻聪慧的俊秀男人竟然会爱上家里的女主人——
一个比他大了十二岁,连孩子都已经初长成的美丽人妇。
“安叔……你不用跟我客气。”
我艰涩地张口出声。
然而,一张口,热泪便止不住地往下滚落。
“安叔……”
我睁着满是泪的眼一唤再唤。
像是希望能唤回他刚进胡家的那段时光。
如果这个世界能时光倒流,那该有多好?
那时候,安叔还是我眼里那个秘却十分可靠的管家哥哥,而不是如今这个为我母亲辛勤操劳了半生却换来了孑然一身,病痛缠身结局的可怜人。
“……小狸,别哭了。”
“若是夫人知道你这样伤心,她也会难过的。”
头顶上传来的低低男声一如既往。
一如既往的温暖与慈爱。
我知道,或许是因为他爱我母亲至深,所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就已经把我当作了他的女儿看待。
“小狸,公司里的人我都仔仔细细筛选过,个别有不好心思的都被我提早挑出去了……”
“我给你找了一个专门为你服务的私人律师,另外我还让他辅修了金融,以后在公司的事情上遇到什么不懂的,你都能问他……”
“或者,如果你实在不想管理集团,一会儿的董事会上你可以征求其他董事的建议,找猎头聘请一个职业经理人……”
絮絮叨叨说了许久,最终,安叔伸手摸了摸我的头,温柔地笑,”小狸,你长大了,能够像你母亲一样独当一面了。”
之前听着他仿佛交代遗言一般的话,我心里已经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如今,这份不安更是愈发加深。
“安叔,你现在就要离开了,是吗?”
我伸手拉住他的胳膊,哑声问他。
似乎是我眼里深深的不可置信和难过惊到了他,安叔先是怔愣了一会儿,随后低笑,“我是要离开,但不是下一刻就要死的那种离开……”
“我知道!”
我急切地打断了他。
闻言,他吃惊地停下来看着我,然而我却没有停下。
“安叔,你能不能别走,你是我……”
可我没把能后面那句唯一的亲人说出口,因为安叔眼里的决意让我明白——
不管我说再多,也都是无用。
可我仍然不想放弃。
霎时间,我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一尾害怕身下的窄小水洼枯竭的岸上鱼,我只想尽可能抓住一切能够让我活下去的——
安叔静静看了我许久,久到我开始心生期冀,期冀他能够对我这个他谨遵夫人命令陪伴长大的孩子有一丝不舍。
但最终,他却是淡淡摇了摇头,“小狸,其实你是该恨我的。”
仿佛是要扯掉我对我在这个世界上的的最后一位亲人的一丝依恋,他紧接着道,“叁年前你入狱的时候,我根本没来救你……”
说完,他猛然闭眼,像是在等待我对他迟来的怨恨和指责。
然而,下一刻他却等来了我的涩然出声,“安叔,我知道你为什么没能来救我……”
早在叁年前,我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