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人对于北方,所采取的是一种防守政策。从河套斜向东北,直达女真旧地,筑有一道长城。汪古部居今归绥县之北,守其冲要之点。此时汪古通于蒙古,故蒙古得以安行而入长城。会河堡一战(会河堡,在察哈尔万全县西),金兵大败,蒙古遂入居庸关。留兵围燕京,分兵蹂躏山东、山西,东至辽西。金人弑卫绍王,立宣宗,与蒙古言和,而迁都于汴。蒙古又以为口实,发兵攻陷燕京。金人此时,尽迁河北的猛安、谋克户于河南,又夺汉人之地以给之。其民既不能耕,又不能战,势已旦夕待亡。
幸1218年,成吉思汗用兵于西域,金人乃得少宽。这时候,宋朝亦罢金岁币。避强凌弱,国际上总是在所难免的;而此时金人,财政困难,对于岁币,亦不肯放弃,或者还希冀战胜了可以向宋人多胁取些,于是两国开了兵衅。又因场疆细故,与夏人失和。兵力益分而弱。1224年,宣宗死,哀宗立,才和夏人以兄弟之国成和(前此夏人称臣),而宋朝卒不许其和。
其时成吉思汗亦已东归,蒙古人的兵锋,又转向中原了。1227年,成吉思汗围夏,未克而死。遗命秘不发丧,把夏人灭掉。1229年,太宗立。明年,复伐金。时金人已放弃河北,以精兵三十万,守邳县到潼关的一线。太宗使其弟拖雷假道于宋,宋人不许。拖雷就强行通过。自汉中、襄、郧而北,大败金人于三峰山(在河南禹县)。太宗亦自白坡渡河(在河南孟津县),使速不台围汴。十六昼夜不能克,乃退兵议和。旋金兵杀蒙古使者,和议复绝。金哀宗逃到蔡州。宋、元复联合以攻金。宋使孟珙、江海帅师会蒙古兵围蔡。1234年,金亡。
约金攻辽,还为金灭,这是北宋的覆辙,宋人此时,似乎又不知鉴而蹈之了。所以读史的人,多以宋约元攻金为失策。这亦未必尽然。宋朝和金朝是不共戴天之仇,不能不报的。若说保存金朝以为障蔽,则金人此时,岂能终御蒙古?不急进而与蒙古联合,恢复一些失地,坐视金人为蒙古所灭,岂不更糟?要知约金攻辽,亦并不算失策,其失策乃在灭辽之后,不能发愤自强,而又轻率启衅。约元灭金之后,弊亦仍在于此。
金亡之前十年,宋宁宗崩,无子。史弥远援立理宗,仍专政。金亡前一年,史弥远死,贾似道继之。贾似道是表面上似有才气,而不能切实办事的人,如何当得这艰难的局面?金亡之后,宋朝人倡议收复三京(宋东京即大梁,南京即宋州,西京为洛阳,北京为大名),入汴、洛而不能守。蒙古反因此南侵,江、淮之地多陷。
1241年,蒙古太宗死。1246年,定宗立。三年而死。1251年,宪宗方立。蒙古当此时,所致力的还是西域,而国内又有汗位继承之争,所以未能专力攻宋。至1258年,各方粗定,宪宗乃大举入蜀。忽必烈已平吐蕃、大理,亦东北上至鄂州(今湖北武昌县)。宋将王坚守合州(今四川合川县),宪宗受伤,死于城下。贾似道督大军援鄂,不敢战,使人求和,许称臣,划江为界。忽必烈亦急图自立,乃许之而北归。贾似道掩其事,以大捷闻于朝。自此蒙古使者来皆拘之,而借和议以图自强,而待敌人之弊的机会遂绝。
忽必烈北还后,自立,是为元世祖。世祖在宪宗时,本来是分治漠南的,他手下又多西域人和中国人。于是以1264年定都燕京。蒙古的根据地,就移到中国来了。明年,理宗崩,子度宗立。宋将刘整叛降元,劝元人攻襄阳。自1268年至1273年被围凡六年,宋人不能救,襄阳遂陷。明年,度宗崩,子恭帝立。伯颜自两湖长驱南下。
1276年,临安不守,谢太后和恭帝都北狩。故相陈宜中立其弟益王于福州(今福建闽侯县),后来转徙,崩于硇州(在今广东吴川县海中)。其弟卫王昺立,迁于崖山(在今广东新会县海中)。1279年,汉奸张弘范来攻,宰相陆秀夫负帝赴海殉国。张世杰收兵图再举,到海陵山(在今广东海阳县海中),舟覆而死。宋亡。中国遂整个为北族所征服。
宋朝的灭亡,可以说是我国民族的文化,一时未能急剧转变,以适应于竞争之故。原来游牧民族以掠夺为生产,而其生活又极适宜于战斗,所以其势甚强,文明民族,往往为其所乘,罗马的见轭于蛮族,和中国的见轭于五胡和辽、金、元、清,正是一个道理。两国国力的强弱,不是以其所有的人力物力的多少而定,而是看其能利用于竞争的共有多少而定。
旧时的政治组织,是不适宜于动员全民众的。其所恃以和异族抵抗的一部分,或者正是腐化分子的一个集团。试看宋朝南渡以后,军政的腐败,人民的困苦,而一部分士大夫反溺于晏安鸩毒、歌舞湖山可知。虽其一部分分子的腐化,招致了异族的压迫,却又因异族的压迫,而引起了全民族的觉醒,替民族主义建立了一个深厚的根基,这也是祸福倚伏的道理。
北宋时代可以说是中国民族主义的萌蘖时期。南宋一代,则是其逐渐成长的时期。试读当时的主战派,如胡铨等一辈人的议论,至今犹觉其凛凛有生气可知(见《宋史》卷三七四)。固然,只论是非,不论利害,是无济于事的。然而事有一时的成功,有将来的成功。主张正义的议论,一时虽看似迂阔,隔若干年代后,往往收到很大的效果。民族主义的形成,即其一例。论是非是宗旨,论利害是手段。手段固不能不择,却不该因此牺牲了宗旨。历来外敌压迫时,总有一班唱高调的人,议论似属正大,居心实不可问,然不能因此而并没其真。所以自宋至明,一班好发议论的士大夫,也是要分别观之的。固不该盲从附和,也不该一笔抹杀。其要,在能分别真伪,看谁是有诚意的,谁是唱高调的,这就是大多数国民,在危急存亡之时,所当拭目辨别清楚的了。民族主义,不但在上流社会中,植下了根基,在下流社会中,亦立下了一个组织,看后文所述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