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王,是一路陪着先帝打下江山的开国元勋,多年来一直是先帝的肱股之臣。我从小就在父王的书房里长大,亦是受过先帝的亲自教导,后来随着父王出入朝堂,渐渐有些崭露头角的机会,先帝多次夸赞奖赏过我,我当然知道,他是有想立我为储君的意思的……”
“可是后来在先帝驾崩前,还是选择将皇位传给了自己的亲生儿子,大概也是根深蒂固的血缘观念,不愿让自己的事业拱手让给外姓人吧……”
沈叙怀说到这,微微叹了口气,当时的他一度非常沮丧,认为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才让先帝没有选择他,是在后来老渊政王的鼓励劝解下,他才恢复过来。
他继续道:“先帝一是怕太子能力不足以撑起江山,二是担忧他离世后太子登基会对我下手,便将虎符一分为二,一半交到了我的手上,临去前握着我的手,仔细交代我要好好辅佐新帝……先帝虽没有选择我,可对我仍有教导之恩,他说的话,我又怎会不听?”
沈叙怀说到这,起身从架几案上将那红花葵木的盒子取下来,在沐禾凝面前打开。
里头一块小小的,挂着明黄垂绦流苏的半圆形黄金虎状令牌,展现在沐禾凝眼前。
她忍不住握在手上,仔细地打量着,这样一块小巧的令牌,却象征着无上的权威和荣耀,金黄色的光芒照耀着她的瞳孔,沐禾凝突然有些理解,为什么他们会对那个位置趋之若鹜了。
“那你……有过不甘心吗?”沐禾凝咬着唇,轻轻问。
她相信是有过的吧?任何一个曾与皇位有过擦肩而过可能性的人,都不会甘心这样的结果,尤其是这在位之人能力并不及自己,而自己却只能屈居人下,满腔的才华和抱负无处纾解。
沈叙怀垂着眼眸,思索良久,终是点头承认,“我有过。”
“我有过不甘心。”他说:“在苦寒边境待着的日子,我曾经有过迷茫,有过不甘,有过怨恨,我甚至在无数的寂静深夜埋怨先帝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但是……”
“但是当我亲手带领出来的精兵将领站在我面前,问我要不要造反,要不要夺了皇位,他们会支持我帮助我时,我动摇了……”
沈叙怀说着,从桌案旁的青花瓷缸中取出一副卷轴,在书桌上缓缓展开。
那是一副画着民间街市百姓风貌的画卷,上头描绘的人群熙攘,街市繁荣,展露的是一片锦绣安宁的盛世安居之相。
“禾凝,你看,这才是我的理想。”
“我想要那个位置,更确切的说,我想要的是坐上那个位置,来亲手实现这样一幅太平盛世。”
“我想看到在我的手下,百姓能够安居乐业,山河能够国泰民安。”
“可是……”沈叙怀犹豫了,他说:“我是打过仗上过战场的人,我知道一朝揭竿起义、带兵造反是什么样的后果,皇权的更迭实际上是百姓的灾难,逼宫篡位的另一面是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这不是我想要的结果。”沈叙怀一双大手轻轻拂过画卷上的人物,像是问沐禾凝,又像是在问自己:“如果百姓能够实现安乐,那么那个位置上坐的是谁,其实并不重要,对吗?”
沐禾凝被他的言语击中了一瞬,她定定地看着眼前的男人,看着他流淌出来的情绪蔓延在画卷之上,心中渐渐浮起一股别样的情绪,她渐渐明白了他的初心。
他是受着先帝和老渊政王培养出来的苗子,自小通读的也是诗书大义、家国天下,他的理想自然是能够坐上皇位,安邦天下。
可是如今他要坐上皇位的代价却是用天下安邦来实现的,这与他的理想初衷背道而驰。
她知道他的矛盾,她知道他的为难。
“对不起,禾凝……”沈叙怀蓦然收起卷轴,情绪在某一瞬间忽然变得失控,他微微颤抖着眼睫,道:“所以如今我只能选择接受这样的生活,我没办法给你更好的生活……”
他是想过要保护她一辈子,要给她最无上的荣耀,要带她坐上那最高的宝座的,甚至在那天姚晋来找他密谋之时,他也曾有过动摇,可是他只要一想到这天下苍生的代价,他就没办法下定决心……
沐禾凝看着他眼眸中流露出来的无助,她亦微微红了眼眶,听见他这样深刻地剖析自己的内心,她又怎能不理解他。
她忍不住伸出双手,第一次主动去拥抱他,双臂紧紧护住他温热跳动的脖颈。
“没关系的,我都懂,你已经做的很好了。”沐禾凝的声音很轻柔,在他耳旁低语呢喃:“就算你没法坐上那个万人之上的位置,你在我心里也永远都是唯一。”
第25章 (二更)意中人与梁上燕……
自那日坦诚相待后,沐禾凝发现自己对沈叙怀的了解又多了一分,她从来不知道在他那样沉静的外表下,藏着那样一颗赤诚的心。
她看中的人,一定不会错的。
几日过后便是一年一度的双七节,这是全京城最热闹的一天了,几乎全城的男女老少都会出动,逛夜市、看灯会、猜灯谜,共襄盛会。
沐禾凝从前未出阁时便经常被父母拘着不让出门,也不许参加这么热闹有意思的节日,到了今年在沈家,她自然是要拉着沈叙怀陪她一块去玩了。
临出府前,沐禾凝想起沈意羡,去兰因阁找她。
“意羡,今晚的双七夜市,你和我们一块去吗?”
沈意羡自从回京之后,便一直待在府上庭院里,不曾出门,也很少走动。
沐禾凝虽然知道她是个清冷的性子,可还是怕她一个人在府上憋坏了,出门也要叫上她。
沈意羡想拒绝,她不爱见生人,亦不爱凑热闹,这样的日子,她是断断不会出门的。
可是一抬眸,就看见沈叙怀望着她,劝道:“意羡,去吧,和哥哥一起。”
沈叙怀心里对这个妹妹其实是有所亏欠的,当年他离京的时候妹妹才八岁,还是懵懂无知的时候,他便将她一个人留在了府上,京城中再无旁的亲人。
后来每每和府上通信,也只能得到她的只言片语,她是个敏感早熟的孩子,就算来信,也只会说自己一切安好,勿要担心。
可沈叙怀知道她的难处的,一个年幼的女孩子孤身在府上,面对一群毫无血缘关系的家人,定然十分孤苦无依。后来听说她很争气,选上了宫里的伴读,便搬去了宫里住。
再后来,便是她及笄了,沈叙怀原本打算将她的婚事托付给京城值得信任的长辈,可谁知妹妹并无嫁人的打算,而是选择了前往江南祖宅定居。
如今一晃已经十八岁,连他这个做哥哥的都成家了,妹妹还未出嫁。
京城里像她这个年纪还未出阁的,已经算是老姑娘了。
沈叙怀知道妹妹心思重,有自己的想法,也不想强迫她随意嫁人,但还是希望她的性子能活泼些,多接触些朋友。
沈意羡看着沈叙怀的眼睛,似乎猜到他的想法,她不想让哥哥失望,便点了点头,道:“好。”
沐禾凝穿一身米黄碎红撒花交领纱衣走在街市上,像第一次出门似的,看见什么都觉得新,连遇到吹糖人的、买面具的都要停下来驻足观看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