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无法去怪顾菁菁,要怪只怪他心怀希冀,高估了他在她心头的分量,更要怪皇叔卑劣,将他们两人置于这样境地。
如今他已是局中人,但这场博弈尚未定局,一切还有扭转乾坤的机会。
元衡半阖眼眸,阴鸷寒光徐徐乍现,隐于长睫之下,“皇叔,是你逼朕的……”
紫宸殿外,一行宫人披蓑衣来到廊下,为首的邵纬拂去面上细雨,猫腰给福禄行礼,“干爹,内侍省的月俸已经发放完毕,账目已悉数纳库。”
福禄颔首,意态甚是轻快,“嗯,回吧。”
眼瞅他心情大好,邵纬眼珠一转,掏出一串雪禅菩提佛珠,“前天儿子得一稀罕物,特此献给干爹,望干爹莫要嫌弃。”
他借机站在福禄左侧呈上,偷偷乜向殿内,可惜并未发现陛下的身影。
“孝顺,真是我的好大儿。”福禄笑吟吟接过来,直接收进袖襕。
“干爹喜欢,儿子就开心。”
邵纬没再多言,离开之后毅然赶往延英殿,将紫宸殿这边的消息如是禀告。
元襄得知陛下重出宫门,当即放下手头政务,赶往紫宸殿。
对于他的突然到来,福禄并未有多少惊讶,通传过后请他进入殿内。
阴雨天光线晦暗,殿内灯烛燃的通明,元衡坐在案前执笔,画的是苍松翠柏,意境清寒寂寥。
见人进来,他旋即放下毛笔,站起身来,声音依旧疏凉恭顺:“皇叔来了。”
“臣参见陛下。”元襄抬手一揖,定睛端详着他,近乎月余未见,他竟消瘦一圈,遂问:“陛下的风寒可是好了?”
“多谢皇叔挂念,现下已无大碍。”元衡恹恹叹气,“这身子愈发不争气,区区风寒而已,却好的不太爽利。”
元襄装模作样的说了些吉祥话,单刀直入:“听闻陛下得风寒那天出宫了,作甚去了?”
“朕贪这春意,那日出宫泛舟曲江之上,江风湿寒,这才着了风,怪朕贪玩了。”
“何时回来的?”
“申时左右,皇叔大可问一下张宥。”元衡说的平顺,凤眸幽深似潭,并无半点情绪。
元襄与他对视许久,拿不到分毫破绽,质问张宥亦是白费口舌,遂摆出长辈的姿态训诫道:“外面不似宫中太平,陛下本就龙体欠安,若无旁事,还是待在宫中静养,莫要让臣子跟着担心。”
“是,侄儿谨遵皇叔教诲。”
一来一往,如似寻常。
回到延英殿后,元襄躺在小榻上闭目养,脑中盘算着方才的见闻,枝梢末节俱是捋顺一遍。
那天侄儿真的出去了,可时间久远,现下派人去曲江畔调查怕也是无功而返,至于顾菁菁看见的究竟是不是他,大抵变成了无头悬案。
稳妥起见,就此收手吗?
元襄的心倏尔地动山摇,曾经坚若磐石的想法迸出裂隙,就快要分崩离析。
若没有顾菁菁,也并非成不了事……
他只是图个便利,图个名声,想用最小的牺牲获得最想要的权力。
思来想去,元襄决意再观察一段时间,倘若侄儿不再搭理顾菁菁,那证明他们的计划已然败露,不妨将顾菁菁留在身边,另寻他法。
想到那一把小小的身子骨,许久未碰过,当真让人蠢蠢欲动。
仔细想想,脏了也无甚大不了,只要她与侄儿断了,她亦能做他的掌中娇雀。
莫名的情愫袭来,元襄唤宁斌进来,嘱咐道:“去给她送信,今日让她早到王府,陪我下棋。”
“是。”宁斌领命,踅身准备离开。
“等等。”元襄复又叫住他,“顺路买些女儿家喜欢的胭脂水粉,一并送过去,要上品。”
与此同时,元衡端坐在紫宸殿内,一封封读着未曾开启过的信件,眼尾逐渐犯红。
不久福禄进来回禀:“陛下,小夏子来报,给摄政王送信之人还是邵纬。摄政王那边已经应允,想来明日邵纬升任给事中的圣旨便会送到御前,恭请陛下落印。”
当年邵纬和张福禄是同一批进宫,元衡一眼看中了机灵的张福禄,而邵纬则被指去内务省。
若老实的行走御前,升官发财不过是时间问题,可惜邵纬心术不正,总是想方设法的走捷径。
元衡敛起心头感伤,将那些信笺小心收进描金紫檀匣,凝眸看向殿外的潺潺雨帘,“此人不留了,朕许久未曾去过太尉府,总得带点礼过去。”
是夜,邵纬离开内侍省庑房,前去如厕小解。
这厢刚放完水出来,几个健硕之人便踏着水汪行至他跟前,堵住他的去路,像是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修罗。
绍纬算是宫中老人,立时察觉到来者不善,困意全无,瞪大眼端详后认出福禄,结结巴巴问道:“干爹……你们……你们想要做什么?”
福禄冷笑,“乖儿,到了下面别怪干爹不讲情面,要怪只能怪你吃里扒外。”
说着他往后退几步,“你们几个动手吧,别弄出太大动静,记得把这脑袋割漂亮点,别吓着咱们陛下。”
亥时三刻,黑绸马车自左银台门驶出,很快引走了暗中盯梢之人。
待确认没有遗留祸害,另一辆马车才从宫中离开,按事先规划好的路线避开巡视的金吾卫,停靠在太尉府北向后门处。
早有管事守候在此,听到叩门声打开后门,对众人作揖行礼。
夜雨靡靡,春雷滚滚,一行人沓沓飒飒朝内院走。元衡身披玄色大氅走在最前面,目光幽深沉寂,身侧福禄替他撑伞,其后是十数身穿蓑衣的扈从,其中一人怀抱着寸余长宽的楠木匣子,盛气凌人,势如山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