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为了私事。”重楼垂下眸子:“飞蓬,若是换成别人,你以为我会为了搜魂,就亲自破其道体?不,不会的。”
他的声音极轻:“或许,你说对了。我从一开始,就只是想找个借口,把自己二十万年没能达成的私欲,尽数发泄在你身上。”
飞蓬的脸上多了红晕,不是羞的,而是气的:“好!”他握紧了拳头,好不容易才抑制住,但声音里还是多了几分锵然杀意:“魔尊果然很好。”
“那事到如今你又何必惺惺作态?一天到晚给本将提供灵力,生怕本将杀不了你?”飞蓬看着重楼,蓝眸里全是怀疑。
重楼沉吟片刻,总算开了口:“飞蓬,我说心慕你,是真。这二十万年,无数次想占有你,也是真。此番因你背诺,发了疯折辱你,还是真。”
“此番是我错怪你,你想杀我,理所当然。可是…”他轻轻说道:“我心慕你,后悔伤你,为你提供灵力,也是理所当然。若你想杀我,我随时等你。前提,是你养好魂魄上的伤势,到时候我自然会解开封印。”
看着重楼那双燃烧的赤眸,飞蓬忽然就烦躁之极。
重楼说的太直白,没有半点遮掩和辩驳的意思——发觉错怪自己后,改善自己的生活环境,给自己提供灵力,重楼都认为那是理所当然的。同样,重楼也不觉得,自己接受了,就会倒欠因果。
可是,重楼眼里的自己,始终是他所觉得的样子,也是他所谓“心慕”的模样。但自己心中的重楼,已是面目全非。
站在敌人的立场上,自己无法接受这样的好意。哪怕,重楼说了这不是补偿和道歉。只因这样的好意可能影响自己的心,令最后关头那一剑刺偏地方。
“本将还是不能接受。”飞蓬终究还是拒绝了:“魔尊为了让本将魂魄聚拢、意识苏醒,耗费已不小,这份情到此为止吧!”他偏过头去,不再看重楼殷切的红瞳。
重楼并没有为这份拒绝生气,其实,若是轻易就劝动了现在的飞蓬,才会让他惊讶。重楼只是站在那里,换了个话题:“飞蓬,你对我的承诺,是不是并不相信?不信我会解开你的封印,不信我会不反抗任由你杀?”
“我不需要你解开封印,也不需要你不反抗。”飞蓬语气冷漠极了:“魔尊若是不阻止,本将早晚会解开封印,也必定能杀了你。”
重楼静静看着飞蓬:“那你告诉我,你杀了我之后,会好好活下去吗?”
“这是本将的私事。”飞蓬淡淡说着,表情不置可否。
重楼周身的气息有一瞬间的沉郁和深邃,却又极力的平稳下来:“噩梦总有尽头,梦醒了就该好好过日子,飞蓬。”
“这也还是本将的私事。”飞蓬转过身来,不想再搭理重楼:“魔尊若不打算做什么,本将就要午休了。”
重楼深吸了一口气:“那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将是不是完全不想看见本座?”
“是。”飞蓬将被褥铺开:“事已至此,相见不如不见。本将无须魔尊手下留情,也不指望魔尊手下留情。”
重楼凝视飞蓬的背影,轻轻问道:“飞蓬,说到底,我说的话你没有一句相信,是不是?”
我说心慕于你,你觉得只是占有之欲、征服之念;我说不再迫你,你觉得只是暂时忍耐、迟早破功;我说解开封印,你觉得只是拖延时间、妄你软化;我说任你处置,你觉得只是随口哄你、毫无诚意。
“信任,我只给一次,全心全意的给出去。”飞蓬抖开被褥的手指一颤:“可是,本将输了,一败涂地。”
重楼垂下眸子,唇角勾勒起一抹苦笑。是的,飞蓬输了道途、清白、尊严、骄傲,又怎么敢再相信自己?
“我知道了,会尽量少出现的。”重楼转过身走向门口,离开之后第一时间便去了深雪域。
将这耗费极巨的囚笼重新打量了一下,重楼深吸一口气,空间法术蓦地使出,便欲将整座别居及内中所有,都尽数碾碎毁灭。但灵力铺天盖地之时,又忽然发觉了一道生命气息。
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重楼眨了眨眼睛,突然想到一个被自己随手关起来的魔。
最开始关押飞蓬的那个房间里,玄霄艰难的意图定住身形。说起来,若非这些年始终苦修,又兼本身意志坚定,只怕他已被那要命的空间波动卷入粉碎了。
便在快要坚持不住之际,一道空间裂缝自身后出现,猛然将玄霄吸入进去。他天旋地转、头晕眼花的栽在地上,一时半会站不起来。
“不错的意志。”重楼微微挑了挑眉。
以玄霄的年纪到地级,固然算得上资质不凡,可各界资质不凡之辈这二十万年还少了吗?但这份意志力令重楼比较看好,只因他想起来的时候,玄霄还没到极限,便没急着出手相救,想不到能在自己掀起的空间波动里,坚持了这么久。
和飞蓬相关的人物,似乎都不怎么简单。重楼脸上一闪而逝的笑容,有着一抹温柔、一抹好笑,还有一抹寂寥。
这被玄霄看的清清楚楚,已站起身的他垂下眸子,当做没看见,只行了个礼:“魔尊夸奖了。”
重楼上下打量了玄霄一会儿,看得玄霄都有点儿不自在,才说道:“本座随手丢下一本心法,你作为辅修,能练到正儿八经入魔,没半途因灵力冲突而陨落,也是不容易。”
“心法?”玄霄错愕的抬眼,心里迅速的回顾了自己人生中的全部遇,很快便找出了答案,眸中闪动震惊之色:“琼华!”
重楼点了点头,嘴角笑意更涩了几分:“那段时间,本座正好在琼华。云天青那小子成天整日乱窜,本座藏得好好的,几次差点被他撞破。”
“传那本心法给你,本是看他三天两头惹你,想让你实力强一点,能在那小子捣乱的时候,抓住了打断腿,省得乱跑。你倒好…”重楼轻嗤一声:“哼,尽惯着他了。”
玄霄的表情一言难尽,他张了张嘴,又闭上了。看得出来,魔尊的兴致只在于那段记忆中他所独有的那些,而不是自己和天青。只是,魔尊是因为什么留在琼华一段时间的?
重楼回忆了一会儿,不自觉显得柔和的笑容,又重新收敛了起来。他瞧了闷不吭声的玄霄一眼,也拿不定主意要如何处置。杀是肯定不行的,放也是不行的,那就只有继续关着了吧。
“魔尊…”玄霄忽然开口:“晚辈想问一事…”见重楼只是眯起眼睛,他直言不讳问道:“晚辈那位出生族的…朋友,还好吗?”
重楼眯起的红瞳闪动几分异色:“本座也正要问你,你与他是如何相识的?”
以飞蓬的脾气和心情,那个时候绝对不可能和玄霄相认,而玄霄也确实只是和飞蓬萍水相逢、结下交情,明显并未认出飞蓬是玄震,他甚至连飞蓬的名字都不一定知道。
玄霄也不隐瞒,把原委说了个清清楚楚,特别是魅央的言语与下场。但他留了一个心眼,重点只说了魅央态度上的不敬,并未提及那位族好友短暂的情绪崩溃,也未主动说自己最后留下来护法,只因此确有完全反对魔尊的倾向。
重楼的脸色变化极大,才听见魅央之言时,是惊愕与暴怒,而后则是杀气腾腾:“杀的好!”他气得胸口不停起伏,赤瞳全是怒、痛、悔。
是自己在飞蓬身上留下了那些难以消去的不堪痕迹,亦是自己故意给了飞蓬逃离机会,才让飞蓬在处境最狼狈时,被人如此刺激。重楼想也能猜到,这样羞辱的话、这样难听的字眼,飞蓬当日只怕听了不止一次,也难怪醒来会暴怒了。
“魔尊心慕晚辈那位朋友?”玄霄蓦然开口问道:“他曾问晚辈一句话…”看重楼立即投注来认真的眼,他有些想叹气,可还是照实说了。
重楼怔在原地,将飞蓬的问题和崩溃一一重复:“…少年知交、同生共死,多年来真心昭昭,偏偏在你家破人亡之际一朝变脸,欺你辱你迫你害你…什么样的信念不同,什么样的误会冲突…最信任的挚友…”
那一霎,玄霄清晰看见,魔尊眼底霎时生泪。
“你很聪明,玄霄。”重楼阖上眼眸:“是的,源于一个误会,最后证明是我错了。但是,人之一生,有些错能犯,有些错不能犯。我犯的错,已不可挽回。”
玄霄沉默良久,再次开口道:“是因为他不想活了吧?”重楼猛地睁开眼睛,玄霄却面色沉静:“我看他放血的动作,是恨不得全身鲜血流尽,舍掉身体,也舍掉自己的性命,换族人安然无恙进入轮回。”
“连一点点生机都不争取,若非根本就不想活了,又何必如此?”玄霄摇了摇头,莫名就有些无力和焦急:“晚辈能去见他一面吗?”
重楼深深看了他一眼:“他不一定想见你。或者说,他可能不想见任何人。”
“可若是做个选择…”玄霄淡淡回道:“晚辈觉得比起魔尊,他还是更愿意见我的。”
重楼当即噎住了。
重楼说“我犯的错,已不可挽回。”,玄霄立即明白“是因为他不想活了”,相关逻辑是这样的:
如果魔尊爱得不够深,那站在他的立场上,无法挽回道歉得不到原谅,双方和好不了
但如果魔尊爱得足够深,那他犯错应该是以对方为判断标准,而不是以自己心上人被伤透,不想活了
玄霄想想那位萍水相逢的族好友表现,再想想魔尊本身的表现,认为是第二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