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才写完方子,桓煊醒转过来,向田月容道了谢,便要告辞回驿馆。
田月容知道以他的身份不可能留在陌生人的家中养病,便即借了辆马车给他们,让仆役帮关六一起搀扶桓煊上车。
关六郎要驾车,仓促之间顾不得马厩中的两匹马,只能留了锭银子作草料之费,托主人家暂且代为照看一两日。
田月容自然应允:“客人放心,寒舍有马仆照看,待你们方便时再来牵马便是。”
说着将他们送至门外,目送马车驶出门前窄巷,这才回身掩上院门。
马车一出坊曲,藏在暗处的侍卫们便跟了上来,关六安排人按着方子去抓药,其余人马护着齐王回了驿馆。
……
待齐王一行走后,约莫又过了小半个时辰,随随才从后厅和挟屋中间的密室里走出来。
卧房中的病郎君听到动静,起身披衣走到厅中,向随随行礼:“程某拜见大将军。”
随随虚扶了他一下道:“程公子不必多礼,此番多谢你相助。”
那程姓男子微微抬眼,目光在随随脸上轻轻一点,立即垂下眼眸,青白的双颊连带耳根都泛起了红晕:“程某这条性命是大将军所救,能效微劳,是程某之幸。”
他的声音也和相貌一样清隽,像初融的雪水淌过春山。
随随道:“程公子安心在此养病,待我回到魏博,定帮令尊洗雪沉冤。”
男子长揖至地:“大将军深恩,程某粉骨碎身、结草衔环难报十一。”
“程公子言重,”随随道,“久闻程公子文章如锦,惊才绝艳,待沉冤得雪,入京赴举,定然一鸣惊人,名满京都。”
男子道:“若家父冤狱昭雪,程某惟愿侍奉大将军左右,以效犬马之劳。”
随随笑道:“公子有不世之才,给我做幕僚大材小用了。”
男子坚决道:“大将军谬赞,程某文不昭、武不习,若蒙大将军不弃,是程某三生之幸。”
随随沉吟道:“程公子先安心养病,此事可从长计议。”
说罢便道了声“失陪”,向书房走去。
片刻后,田月容褰帘走进来。
随随放下棋谱,将手中一颗白子扔回棋笥里,抬起眼道:“走了?”
这话问得甚是无谓,若非确认桓煊已经离开,她也不会从密室中出来。
田月容将齐王如何闯进内院搜人,又晕倒在庭中的事说了一遍,觑了觑她的脸色道:“没想到齐王如此痴情,竟然亲自千里迢迢追到幽州来。”
随随也没料到桓煊会亲自来幽州,而且来得这样快,算算时间,他一定是日夜兼程地赶路。
田月容又道:“你真是没看见他方才的模样,看见我的时候整个人呆住了,脸色煞白,只有眼眶红红的,好生可怜。”
顿了顿道:“他病得那样重,你当真不去看他一眼?”
齐王身边日夜有侍卫守着,但若真要见一眼,总是有办法的,对随随来说也不算难事。
可随随毫不迟疑道:“我不是大夫,见他何用?”
田月容道:“大将军是不想见他,还是不敢见他,怕见了人舍不得?”
随随掀了掀眼皮:“有什么区别?”
她或许错估了桓煊对她的感情,或许他将对阮月微的执念转了一部分到她身上,可即便如此又如何?无论如何他们都已经结束了,若是早知他会动真情,她一开始便不会去招惹他。
田月容看她无动于衷,想起齐王可怜的模样,心下有些不忍:“齐王伤寒很重,沈大夫都说凶险异常。”
随随微微垂下眼帘:“叫沈大夫好生照看他。”
顿了顿,淡淡道:“他能熬过去的。”
若他是她认识的那个桓煊,不会因为这点打击便一蹶不振。
田月容不由想起当初故太子死讯传到魏博的时候,暗暗叹了口气,这种事也许真的只有靠自己熬过去吧,无论如何大将军都比她更了解齐王。
一时间两人无话,接着田月容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齐王来时骑了一匹黑马来,乍一看还以为是蹑影,不过那马脾气很坏,刚才我想摸摸它,它朝我蹶蹄子,要不是我躲得快就被它踢伤了。”
随随诧异地抬起头:“小黑脸?”
桓煊竟然把她的小黑脸也带来了。
“那是我在长安养的马。”随随道。
田月容“啧”了一声:“马倒是万里挑一的好马,就是这性子和蹑影差太多了。”
随随道:“马还在吗?”
田月容道:“在,那侍卫驾车走的,两匹马都留在这里。”
随随道:“我去看看它。”
说罢起身向前院的马厩走去。
小黑脸正百无聊赖地在马厩里踱着步,乍然见到随随,先是一愣,微微圆睁的眼睛渐渐湿润,接着它响亮地嘶鸣一声,高高奋起前蹄,似是要向随随奔来,奈何缰绳牢牢系在柱子上,它便回头用力啃咬。
随随快步走上前去,用力抱住马脖子,轻轻蹭着它:“小黑脸,好乖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