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随撩开车窗上的帘子往外一张望,若有所思道:“前头就是西市了,不如我们找家食肆吃点东西,再逛一逛,买两件衣裳换了,将酒衣包起来带回去,嬷嬷就不会发现了。”
春条有些担忧:“回去晚了,她又得说嘴。”
随随道:“是我要逛的,同你有什么干系。”
春条一想也是,横竖他们也没说什么时候回去,晚归总比洒一身酒好。
何况她还没去过西市呢!
西市离常安坊近,不如东市繁华热闹,听说价钱却便宜。每回她家娘子都舍近求远去东市,她早就想着有机会也得去逛一逛。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桓明珪在后头远远跟着,正好那佳人幽居何处,谁知那辆青帷小马车行至西市坊门外,一个拐弯,径直进了市坊。
阿翰打马上前,弯腰躬身在车窗外请示:“大王,那辆车进了西市,咱们还要继续跟么?”
他也服了这些小娘子,刚逛完东市又去逛西市,真不知有多少东西要买,他们府上的王妃和郡主也是如此,成天逛不够。
桓明珪想了想道:“继续跟着,看看他们去哪儿。”
阿翰无可奈何,只能示意舆人继续跟着。
青帷小车驶过西市的十字街,在七拐八弯的窄巷中绕了半天,最后停在一家卖胡饼糕点的食肆外。
阿翰瞪大了眼睛,又吃?
桓明珪令人将车停在路旁,也不下车,就坐在车里等。
等了好半晌,也不见那一主一仆出来。
阿翰望着天色,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大王,再不去东宫,可就太晚了。待那位娘子出来,还不知要去哪里逛,逛完再跟着她回家,这一来一回……”
桓明珪苦笑了一下,遗憾道:“罢了,走吧。”
虽说没人和他较真,但他也不能当真让太子他们久等。
……
桓明珪到得东宫时已近薄暮,其他宾客果然都已到了。
这是太子纳妃后初次设宴,到席的除了几个亲近的兄弟姊妹,便是一些年龄相仿的文人幕宾。
因是便宴,筵席并未设在寝殿正堂,而是在后苑的疏香阁中。
馆阁掩映在梅花林中,此时寒梅初绽,暗香袭人,雪白轻红浓赤各色梅花与天边晚霞交相辉映,绚烂如锦。
夕阳尚未落山,馆中已点起了灯,连楼外的花树上都挂了许多剔透可爱的琉璃风灯,可以想见天黑后烛火煌煌,定然如天上的琉璃仙宫一般。
微凉的晚风送来娇细的管弦声,渺远微弱,又不绝如缕,仿佛给梅林蒙上了一层蒙蒙烟水。
豫桓明珪精通音律,听出那乐声的高妙,不由驻足聆听。
阮月微母亲是南人,她本人也出生在江南,听说太子为了她专程从江南请了一批乐师来,比内教坊的有过之而无不及,可谓用心良苦了。
待一曲奏完,他方才举步向馆中走去。
雕梁华栋的华堂用一架二十四牒描金青绿山水屏风隔成两半,青山绿水的间隙,隐约透过斑斓的色彩来,女眷的言笑声越过屏风传入他耳朵里。
今日太子夫妇宴客,太子接待男宾,太子妃款待女眷,男女之间用一道屏帷隔开,就算分席了。
虽说男女七岁不同席,但本朝男女大防向来没那么严格,没人大惊小怪。
桓明珪步入堂中,向四周扫了一眼,只见堂兄弟几个都在,此外还有几个着白衣的年轻人——众所周知太子雅好诗文,在东宫中设文学馆,网罗了不少才学兼人的年轻人为幕宾,筵席上自然少不得这样的人奉承,届时泼墨挥毫、联句作诗,若能得几首佳作流传出去,也是一段佳话。
高坐上首的太子望见他,笑着撂下酒杯:“你这小子终于来了,叫我们好等。今日定要罚你几杯。”
在座的庶皇子、宗室郡王和公侯世子们,纷纷附和,笑着要罚他千杯。
只有一人不发一言,兀自喝着酒,冰雕似的,仿佛周遭的谈笑都与他无关——桓煊不喜游宴,这样的场合总是能免则免,实在推拒不得,便自顾自饮酒。
桓明珪简直从未见过如此无趣之人,用眼梢瞟了他一眼,招来个内侍:“替我在齐王殿下旁边加个坐榻。”
桓煊这才撂下酒杯,掀了掀眼皮,没说话。
这就是混不吝的好处,无论他做出多出格的事来,也不会有人与他认真计较。
当然,这和他生了副好皮囊也不无关系,同样的事由脑满肠肥的陈王做来,就惹人嫌了。
太子也喜欢这堂弟,笑着问:“今日又去哪里冶游,怎么来得这样迟?”
一旁有人揶揄:“看他只带了个亲随微服出门,定是又去探幽寻芳了。”
德妃所出的七皇子才十二岁,好地问道:“冬日百花凋零,六堂兄也是去赏梅花么?哪里的梅花,开得难道比太子殿下这里还好?”
众人都哄笑起来,那少年不明就里,却知道自己多半说错了话,红着脸低下头去。
桓明珪自罚了一杯,放下杯子笑道:“诸位别说,小王今日没去探幽寻芳,只不过是去东市沽酒,不过遇当真有。”
“怎么,又遇上绝代佳人了?”先前那人又道。
桓煊一点头:“叫秦世子猜着了。”
有人嗤笑一声,却是个面如傅粉的绯衣少年。
太子兴致盎然道:“十郎,你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