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庭之睡得很沉。
他看了一眼,见他睡得还算安稳,便只是在床边放了一只脸盆,免得他夜里想吐找不到东西,而后又去橱柜里抱了两条被子,铺在临窗的软榻上,打算今天就在这将就一晚。
一切弄完后,他才有心思去看那人给他的生辰礼。
黄花梨木的锦盒中放得是一张房契,位置处于江陵府的梨花巷,那边住着的人非富即贵,宅子自然也是寸土寸金……霍青行从前也猜测过男人的身份,如今却懒得猜了。
他每年送过来的东西,还有身上流露出来的气质又岂会是普通人?
只是男人不愿说,他也懒得问。
他早就过了非要一个答案的年纪了,不过他好像……也从来没有拥有过这样的时候。
打开临桌的一只木箱子,里面有许多东西,小孩爱玩的木剑,写的第一张字,还有用过的第一支笔,以及名贵的玉佩……好似随着他年纪的增长,那个男人给他的生辰礼也就越来越贵重了,似乎是在为他的以后做安排。
霍青行把手中的盒子一并放了进去,而后就倚着木箱垂着眼帘,目光似乎在看木箱里的东西,又似乎什么都没看。
月色下那张清贵俊美的脸没有一点表情,依旧沉寂淡漠。
直到目光扫见桌子暗处的一个荷包,他的情才变得柔和一些,当初阮妤给他的那个橘子早在先前就已经被他吃掉了,剩下的橘子皮倒是日复一日经风吹日晒保存了下来。
他抬手握过那只荷包,打开后,指腹轻柔地抚着那些粗糙的橘子皮。
淡淡的橘子香在鼻间萦绕。
他柔和的眼中仿佛盛着满天星子,璀璨耀眼,只是想起什么,眼中的那些星星又一点点消失。
很久很久以前,他就知道自己不是爹娘的孩子。
起初他只是觉得怪,爹娘虽然疼爱他却总是对他有超乎寻常的恭敬,虽亲近却不亲密,不似隔壁阮庭之和阮先生的相处,也不似其余人家的相处。
只是那个时候,他也只是天真地以为爹娘不擅长表达。
直到如想出生。
他才发现原来爹娘也是能和其他孩子的爹娘一样的,只是那样的亲密从来没有给予过他。后来他听到爹娘的对话才知道自己并不是他们的孩子,他以为那个男人会是他的爹爹,可他也说不是。
霍青行似乎想起从前一个人抱着膝盖躲在无人地方哭泣的模样。
可这些对小青行而言天大的事,对如今的他而言只是非常普通寻常的一件小事,和吃饭读书一样小。他不怪爹娘,他们是这个世上对他最好的人,是他们让他平安健康地活了下来,他也不怪那个男人,无论他是不是他的亲生父亲,他都不怪。
他也没有要去探寻自己身世的想法。
他活在这个世上,他是霍青行,他有爹娘有妹妹有朋友有同窗也有教他读书写字的先生,如今……他心里还偷偷藏了一个人,一个让他会控制不了心跳的人。
这样就够了。
至于他的爹娘是谁,他又为何会被抛弃,这对他而言,并不重要。
就算这世上所有东西所有人都不属于他,那也没关系,就如对阮妤的心意,既然见不得光,那就偷偷藏着,不去打扰,即使她怪他讨厌他也没事,他只要静静地望着她就好了,眼中重新泛起一点笑意,虽浅却明媚。他就在这所有人都睡下的夜色中,握着那只荷包,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小心翼翼地把手中的橘子皮放进荷包中,然后一并把它放进了那只尘封他十六年岁月的珍贵盒子中。
45.第章(二更) 两个阮家。……
阮妤回到房间才发觉自己竟又被霍青行惹得起了脾气, 她自问担了上一世的经历,行事做派都算得上是沉稳,平时也很少能被什么激出性子, 偏偏每次碰上霍青行都跟变了个人似的, 总能莫名其妙被他惹出一顿脾气。
上次是这样,这次还是这样。
抬手揉了揉眉心,她十分无奈地叹了口气,又坐了一会才洗漱睡觉。
等到第二天清晨, 她看着灰蒙蒙的窗外, 捏了捏还有些疲乏的眉心,披着衣裳坐了起来。她是打算早起给哥哥开门,省得回头爹娘看见他从外头出来多问, 穿好衣裳往外走, 就看见从外头走来的两个人,正是谭柔和哥哥, 瞧见她, 两人停下步子,谭柔色自若地和她打招呼, “阮姐姐早。”
又说,“我去准备早膳。”
说完就朝他们点了点头往后厨走。
阮庭之却一脸不好意思地站在原地,看着阮妤挠了挠头,好一会才结结巴巴喊道:“妹妹早。”
“哥哥早。”
阮妤朝人点头,色如常,“哥哥昨晚睡得如何?”
阮庭之轻轻啊一声,一时分不清阮妤是真的关怀还是话里有话,瞅了瞅她的脸也分辨不出,只好小心翼翼道:“还, 还好?”说着又忍不住嘟囔道,“就是霍哑巴的床板太硬了,屋子也冷,这人真不是人,大冷天的也不知道点个炭火,我早上在被窝里冻得牙齿都在打颤。”
阮妤倒是不知道霍青行没有点炭火的习惯,她自己是很怕冷的,冬日必须要点炭火,到了长安,那边有地龙便要好些,他们住在一起的那段日子,霍青行也从来没有因此发表过什么意见。
或许只是舍不得花钱买炭?毕竟好的银丝炭也挺贵的。
阮妤觉得这个倒是挺有可能,便又问,“昨天他跟你一道睡的?”
“当然不是,妹妹是不知道那个霍哑巴有多洁癖,别说跟别人睡一张床,就算跟别人碰下都要去洗手,”阮庭之边说边朝阮妤凑过去,嘴里继续说,“我都怀疑他以后娶妻,是不是都不……”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话不好跟女孩子说,他忙住嘴,说起别的,“他昨天睡在软榻上。”
阮妤原本还在想阮庭之前面那半句话,听到后话又皱了眉,霍青行屋子里那张软榻小的不行,他人又高,估计昨天晚上只能蜷着腿睡,昨天还对他气恼得不行,今日却又忍不住担心他这样睡一晚上不舒服了。
直到阮庭之往她眼前晃了晃手,她才回过。
“妹妹在想什么?”阮庭之诧异问。
“没什么。”阮妤收回目光,闻见他身上的淡淡酒香气又拧眉道,“哥哥日后不可再像昨日那般喝得不省人事了,你是要去战场的人,绝对不能喝酒误事。”
她知道忠义王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喝酒误事的人。
阮庭之也没想到自己的酒量那么差,这会不免有些羞赧,“知道了,我也只在熟人面前喝酒,若是生人面前,我绝对不会多喝的。”
“熟人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