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苏笙现在实在是没有心思听这些国家大事,她饮了热汤之后身下忽然有暖流倾泻,女子经历过的都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然而她已经很久没有来过红了,完全没有预料到这种突发情况。
如果说寻常女子来月信是泉水潺潺,那她这一场简直如山洪迸发,腹中的疼痛抽干了人所有的力气,也使得她顾不上君臣尊卑的礼节,苏笙勉强扶了桌子站立,正犹豫要不要像皇帝道出实情,倏然生出天旋地转之感,她失去意识之前好像听见圣上说了些什么,但她也顾不得了。
……
等到苏笙清醒之后,已经是华灯初上了。
她睁眼时仍是在一处陌生的内殿小室,屏风外面影影绰绰,好像是坐着人的样子,甚至她能嗅到瑞龙脑的香气。
要不是身上疼得叫人想在床上滚几遭,苏笙差点以为自己又回到了那个醉酒的夜晚,她躺在太极殿的某间宫殿,被圣上身边的女官看守,只是这地方比起太极殿要秀丽雅致一些,不像是天子的规制。
夏夜仍热得叫人心浮气躁,但她却下意识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实在是太丢人了,苏笙这样想着。
姑母教诲了她两年,不是为了让她每见一次圣上,就要在自己未来君舅的面前丢一次丑的。
而且这一次比上次还要糟糕,之前好歹还隐秘些,这次倒好,不光是皇帝,殿下都瞧见了她失仪的模样,大概明日,她这个未来太子妃的糗事就该成为太极宫内茶余饭后的笑料了。
“你哭什么?”
她将自己裹藏在一片与世隔绝的黑暗中,仿佛这样就能掩盖所有的不堪羞耻,但偏偏有人不肯遂她的意,又来这里瞧她的笑话。
或许是意识到自己平日语气中不自觉的威慑,那声音的主人稍微温和了些许,“是疼得厉害吗?”
第10章 隔纱 你冒犯的,就只有三郎一人吗?……
那人没有掀开她身上的锦被,甚至现在是隔着床边一层帷幔与她说话,但苏笙不敢再流泪气恼,也不能不起身。
她将自己的衣服勉强拢好,之前的衣裳肯定不能穿了,她身上现在的裙裳是已经被人换过了的,像是宫妃所穿的“半露.胸”,但好在系带牢靠,她睡了这么久也不见松散,应该不至于发生她跪着回话回到一半,衣裳突然掉下来的尴尬。
苏笙起身跪在床上,帘外那人没奈何地笑了一声,“苏娘子,你这是不疼了吗?”
“谢圣上关怀,臣女如今仍有些不适。君臣之礼不可废,陛下亲临,臣女衣衫不整,现下不敢面君。”
苏笙现在说出这种话自己都不信了,她进宫以后拢共见到圣上三回,第一次伸手讨要了圣上的佩剑,第二回 差点与人有了肌肤之亲……第三回,她居然是因为月信突至晕倒在圣上的面前。
在这一只手能数得过来的觐见次数中,她就没有不失礼的时候。
太子妃应该永远是端庄的,在夫君面前保持着有别于妾室的轻佻,她从前也自信在太子的心里能算得上是仙素娥一般的人物,这次却弄得如此狼狈。
她猜圣上大概也是这样想的,不过隔着一层如雾似云的轻纱帷帐,她低着头跪在那里,看不清皇帝是不是在外面笑她。
圣上对女子月信之事虽在医书上见过一二,但他还不会留心到宫人能在千秋殿拿出什么替换的衣裳来,以至于苏笙根本不敢出来面君。
“这是千秋殿,你不必太拘束。”即便两人有一层纱帐相隔,圣上也能瞧见她那与平日有别的裙衫,苏笙若是不说他也不会有什么怪的感觉,但她这样一多心,好像是自己刻意吩咐过一样,“锦绣殿路途遥远,便有几个宫人在千秋殿内替你寻了替换的衣裳,”
苏笙松了一口气,圣上的太极殿唯有皇后可以留宿,若圣上留她在那里可太不像话了。
“千秋殿是高.祖太穆皇后幼时所居,臣女当回锦绣殿去,岂敢久留于此。”苏笙觉得自己虽然仍是腹部抽疼得厉害,但现在也能行动自如,“若是晚间不归,想来英宗贵妃也该担心的。”
太穆皇后的母亲是周帝胞妹,幼时居住千秋殿,嫁与太穆皇后父亲之后也常常带女儿入宫探望太后,本朝立国以后,高.祖皇帝出于对发妻的追思,就将此殿封存起来,不许嫔妃居住。
此殿历经几朝,也只有文皇帝的顺圣皇后与孝皇帝的大圣皇后在未正位中宫前小居过一段时间。
“朕本来想将你挪到两仪殿的侧殿去,但太子以为两仪殿临近前朝,你在那处多有不便,就将你暂且挪到此处。”
圣上听她说起英宗贵妃的担心,面上的情又淡漠了下去,“院使说你近来少食五谷,多用冰饮,是故身有此症,苏氏的年纪也不小了,她身为长辈,也不懂得如何教养你吗?”
苏笙不觉莞尔一笑,英宗贵妃是祖父的晚生女,此时才不过二十七岁,只是辈份大,人仍旧是貌美绝伦,甚至还比年轻时更添了一层成熟的风韵,和“老”挨不上边,这话也就是圣上说说,要是别人这样说叫姑姑听见了,指不定背后要怎样气恼呢。
圣上听见她的笑音,起先还有些不解,随即才明白她在想什么,轻微地叹了一口气,“你疼成这个样子,还有闲心想着别的,难道就丝毫不关心自己的身子吗?”
太医院使来之后为这位总是多灾多难的苏家四娘子细细诊过脉,又询问过太子和苏笙身边的侍女,心里也觉得那是活该,这姑娘之前像是不曾来过月事,这几日又用了加冰的梅子汤和井水湃过的绿豆饮,绿豆性属寒凉,虽有解暑之效,但不适合女子经期过多饮用,初潮突来,她不疼谁疼?
苏笙低下头,她从前仗着没有月事,确实逍遥快活了一段时日,这时节正逢盛夏,用冰消暑是一回事,但主要还是因为她无意间发现冰能饱腹,她用过冰后就再也吃不下其他的东西。
冰的来源无非就是水,不在禁食之列,姑母有时罚她,她就要些冰饮暂时将自己的脾胃糊弄过去,当时是没什么事情,但现在都体现出来了。
“你……”圣上沉吟良久,似乎有些后悔没将这些话交给女官来问,他作为君父问起这种事情,总有些羞赧,“是因为第一次遇事还不懂么?”
医书上说她这般年华的女子早该有过初潮,而且苏笙是养在锦绣殿的,英宗贵妃指派去服侍她的人也都是女子,应该都明白这是怎样一回事。
圣上问得还不算怎么露.骨,但苏笙却觉得脸上发烫,她摇了摇头,“见是见过的,是臣女太过粗心,忘记了时日。”
她很久都没有来过月事了,世俗普遍认为女子除了初夜落红的血,其余生产、月信等血都是脏污不堪的,会给男子带来霉运,她刚来的时候也只是不怎么稳定,一次三五日,多的时候七八日,疼也仅限于腰背酸痛,饮用了那香身汤后月事渐无,没想到停了之后这东西会猝不及防拜访她,甚至是可以称得上是来势汹汹。
元韶原本像个木桩一样立在屏风边上,见圣上回头对自己做了个手势,忙上前道,“四娘子还是坐着回话吧,圣人素日是不看重这些虚礼的。”
苏笙知道皇帝这个时候心情尚可,加上即便是饮了药,腹内也是疼得厉害,依言倚坐在了榻上。
圣上自己也坐在了帷幔外的胡椅上,元韶为他斟了一杯白水,她这个时候不适合饮茶,所以内殿本来是为苏四娘子预备的壶中只有白水,“朕观《黄帝内经》有言,‘阴气衰于下则为热厥’,你这样不爱惜自己,疼一疼也是应当的。”
皇帝这样的关怀已经远远超出了苏笙的想象,她没有名义上的婆母,这无论是对太子还是对将来要嫁到东宫的自己都是极有好处的,但如果这是未来婆母来关怀她、打趣她,苏笙当然只有感激的份儿,可是换成圣上来说,这就不一样了。
内廷不可能允许女子的经血污染天子的太极殿,但是两仪殿也是独属于皇帝的地方,而千秋殿里保留的衣裳之前归谁所有不得而知。
就算是没有之前的事情,苏笙也不是那种完全不开窍的姑娘。宫廷的艳.史传闻与姑母的言传身教,使她早早领悟到了男女之间的暧.昧风月,皇帝赐予她的这些荣耀恩典,或许并不是因为她是三郎未过门的妻子,更多的是因为那夜的事情。
虽然阿耶觉得她讨太子欢心的手段不如苏月莹,英宗贵妃常常嫌她不如阿澜姐姐听话懂事,然而这与生俱来的美貌还不至于让她会自卑地以为像她这样的美人对一个男子主动的时候,那个郎君还会毫不动心。
即便那是错的,或许也会有人当了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