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月霁。(二十)
言霁在将军府住下了。
这还是萧严的主意。他说,这几日无论如何也该有军报能传出,无论是钦州派人过去还是从前线能有人突出重围,她就在将军府里等个信儿,不管什么结果,终究是能有个数。
管家给萧严理了间客宿的空房,言霁则是就留在了萧燕支的厢房里。
兵家之事,向来不是能按部就班如计划所料的。只是断了联系,远没有到值得哭天抢地的地步。
言霁还是取了医书窝在软垫椅子上翻看。
晚膳送到厢房,她却没有丝毫胃口,让小厮直接拿回去。说来,医家应最是懂得保养之道,处处告诫膳食该如何用,在自己身上,实则放纵得毫不犹疑。
天色稍暗后她便洗漱睡下来了。这一日在来将军府前就很是疲惫,躺下后也没有多想,很快就昏昏沉沉的。
午夜时分,言霁醒了。
屋内屋外都没有一点光亮,也静得很。
她却忽然一点睡意也没有了。室内虽暗,她仍能轻易地冥想出各处的布陈。
——刚刚坐的书房小椅上的软垫是萧燕支怕她陪夜坐着幸苦专门找人定制的,。
——窗畔有一小束制干的晚香玉,她有日寻来,刻意没有以药草之法炮制,而是保留了色泽,晚香玉有清热之效,不过既是摆放,只是图它有浅淡香气而已。
——水色寝具是上回温存后换的。萧燕支原本都是用的深灰、玄色的被褥,有了她之后觉得既是女孩要用,也喜欢看她的身子衬着这些清淡颜色,就换了浅些的。
——她白日里还戴着萧燕支在生辰的时候送的兰花耳坠子,现在摘下来放在低几上了。
如今榻上只有她一人,可她还是不断能想到月余前的夜晚萧燕支搂着自己时耳畔的哝哝低语,记得他亲吻额头时唇瓣微凉的触感。
男人的怀抱里有无尽的热度与勃勃生机;萧燕支偏头看她的时候,双眼对视,里头的爱意与宠溺一览无余,言霁羞得移开视线,他还会刻意凑上去拿鼻尖去蹭她鼻头,半玩笑半强硬地要她继续看自己眼睛。
那样浓烈的喜爱,他希望言霁能全部感受到,他甚至在期待回应。
萧燕支在这段关系里其实有些卑微。最初是他做错了事,也是他发觉自己的爱意而有了一系列的后来。他一直在追逐,像条忠心的犬儿似的,为了些甜头不屈不挠,若是能得到些许回应,欢喜的就要忘了形,若是没有,也不妨碍。
渐渐的他食髓知味了,开始贪心了。他想啊,言霁要是能更喜欢他一点就好了。
只要比之前,再多一点点就够了。
言霁其实什么都知道。她并不是心思粗漏的姑娘,性子虽冷些,更多说不出口、少做回应的理由实则是害羞易赧。
她侧躺着,眼泪忽然就顺着面颊向下淌。其实她也不知道该有什么可难过的,只是想着萧燕支,情绪一下子就丧失控制了。
言霁尚未来得及抹去眼泪,呕吐之意立时泛了上来。
她没有用晚膳,根本没有东西可吐。伏在床畔只能干呕,额间浮了虚汗,酸水苦水一并灼着喉咙,不断咳嗽。原本就是满脸泪水,这下愈发狼狈了。
言霁没有起身点灯倒水,散着头发侧倚在床头,半晌默然。
这个月的月事没有如期到访。
言霁本就猜的七七八八,那日一碗避妊及时药被倒了,她不知道为什么就有勇气豁出去了,并不相信命数的人竟也想着听天由命吧。
她心甘情愿接受任何结果。
太浅的月份是诊不出来的。即使月事没有按时来,医术精湛如言霁也没有白耗力气。
就这样拖着,心里头纠结成一团,想的都是能多一日就是一日,再等等,也许萧燕支就回来了。琐事繁杂,心绪又不稳,本身也是想着逃避,她这样一拖竟又拖过了半月。
言霁定了定,在黑暗中抬起右手腕,左手搭上,给自己诊了脉象。
寸脉微沉,尺脉平稳。
指端略有滚珠而过的滑感。不易察觉,细微到在一片沉寂的黑暗中仍不明显,对言霁而言,也足够了。
滑脉在女子无大病痛时,主生育妊娠。
她有妊了。
这是她与萧燕支的孩子。男人的精血,在女人身体里生根发芽,化成了骨血与皮肉,最后凝成一个小人儿,带着年轻的夫妻美好期待与祝愿,呱呱坠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