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月霁。(八)
回到钦州,萧燕支先把言霁送回了药庐。
两天几乎没有睡好的医出屋迎她。言霁父母早年身亡,留下年幼的言霁,而他与言霁父亲是故交,言霁便拜到他门下学医。
那时粉雕玉琢的小女孩,一身缟素的跪在他面前,泪眼里头既有茫然又有坚定。
已经过了十四年了。久到故人魂魄已不再入梦,言霁已经长成了大姑娘,他也过了花甲,而他与言霁互相扶持依赖,形成了亦师亦亲的关系。
言霁一身医术得尽真传,性子沉静,向来端得沉稳妥帖。医也放心她,随着她年纪增长,愈来愈多的事便不再过问,由着她去。
如今出了这样的变故,医开始自责。后来回来的将士说言霁已经被萧燕支救下了,他才终于安了一半的心,至于另一半,到底是悬在还没回来的言霁身上。
医刚走出门廊,就穿过打开的大门看到萧燕支特意先下马,将侧坐在鞍上的言霁抱下来的情景。
医说不出哪里怪,又觉得哪里都怪。
两人似是说了什么,萧燕支复回马上,策马而去。
言霁转身,医便看到了她脸上的红痕。
“师傅,霁儿没事。”言霁也看到了他,知晓他在看自己脸上的伤。“都上过药了。”
医心疼的不得了。想问,又怕言霁不想讲。“你先去梳洗吧,等会来用午膳了。”
言霁在午膳后烹茶时将事情的大略讲予了医听,被下了淫药这段当然没有讲,其他的倒是八九不离十。
医听完见她除了点皮外伤确无大碍,吊在嗓子眼处两天的心才终于归位了。于是他开始推敲那些个细枝末节。
他说:“回来的路上,你一直是由萧燕支抱着的?”
言霁从没觉得自己这个师傅是个如此精明的人。她手上动作顿了顿,沉吟着,没有立时回答。
医看她这样子就知道是了。萧燕支与自家徒儿的事他一直看在眼里,一年多也没什么进展,他略微安心了一些。一方面是私心作祟,自家看着长大哪哪都好的闺女儿怎么能就便宜了别家小子,另一方面则是仔细的想过,萧燕支出身侯爵,虽是次子不会袭爵,但毕竟得天子宠爱,这样的显贵家世放在普通人家眼前那简直是个现成的金龟婿,可言霁不一样。言霁是个极其冷静而独立的姑娘,她有自己的理想与追求,既然当初审慎决定了,便不会放手。
这样的她,不会愿意成为一个高门贵府中深居后院的妇人。
萧燕支的家世,与言霁给定的人生规划,是不能协调的。他们俩并不合适。
他知道,言霁也明白。可医分明觉得这次言霁被掳回来,这两人的关系发生了些微妙的变化。
言霁在冲泡茶汤,面容沉静柔和,在长辈面前卸下了冷寂,悠远娴静得像幅远山图。
医微微叹了口气,道:“罢了,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不管。”
萧燕支先前便指明了晚膳后需要言霁再过府一趟。三名贼人的尸首已经被带回,他说,希望言霁再去看一眼,想想还能记起来些什么。
小厮通传,说将军府的轿子到了。言霁这回没有药箱要拿,径直就走了出去。
甫一出药庐,萧燕支就骑在马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他回府后显然也梳洗过了。终于换下那身短打,银蓝底湛蓝色的云纹外衫,露出里头深蓝色的长衫,略将刘海束起来了些,马尾则是以银冠固定。
此时骑在马上单手持缰,萧燕支看什么都有点睨着的样子,带出点傲慢与桀利,偏生此时嘴角略上翘,这番似笑非笑的模样并不古怪,反倒是被他端得满是少年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