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没有一瞬犹豫,曹东倾点头应下。
“什么?!”
易言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男人轻轻松松就肯释了掌举国兵力的生杀大权,只为救他儿子一命?有些不敢置信此生充斥血腥的杀戮即迎来终结,而筹谋三年的大计也将达成所愿,她忍不住再三确认道:“大人您没病糊涂吧?你,你答应把虎符交给我,百分之百确定,绝不反悔?!”
“哈……绝不反悔。”曹东倾仰天笑得豪迈,真真是羞花闭月的美,“这本就是属于他的东西。我这具病体残躯,已无几日好活,早早交还给他也是好的。虎符就挂在锡儿脖子上,待会你自去取罢。”
听到这话,易言冰难免唏嘘。若她一早得知虎符下落,也不至于让曹锡华遭受如此非人折磨……但湮月阁终究是不肯放过他们的,结局并不会因她一时心软而产生任何改变。
“另外,你替我转告他,他如今能有这般手段,我甚感欣慰。”曹东倾话锋一转,“但……他不该对亲兄弟动手——”毫无预兆的,曹东倾突然俯身一阵猛咳,连同五脏六腑都要咳出来一样激烈。
曹东倾一度权倾朝野,近些年又诰病在家休养,再加之当今圣上有意收拢皇权,虽不及先皇在世时荣宠滔天,但曹家权势早在睢国朝廷后宫盘根错节,不是一朝一夕得以倾轧的。论说睢国有泰半江山握在曹府手中也不为过。作为这半壁河山的幕后之主,区区江湖组织的谋划被曹东倾得知,并非情理之外。
只是……听曹东倾语气和话中所指的人,莫不显示他与阁主或是旧识……而那“亲兄弟”又当何解,曹国公拢共一子一女天下皆知,何来的兄弟?不及深究,易言冰思绪就被打断。等了半天仍不见小厮上楼,曹东倾又咳得面色铁青几乎背过气去,她只好手忙脚乱地取来案几上的茶水喂他。好容易止住咳,她从腰间掏出锦帕,准备替曹东倾拭去他唇角溢出的扎眼猩红。
手还未触及对方薄唇,便一把被人扣下,力道大得几乎捏碎她的骨骼。
“你得感谢锡儿这次以命相胁保你平安,否则我定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说完,曹东倾唇间开出大朵大朵的腥甜红花,他浑然不觉,昂首对着易言冰璀璨一笑。花瓣溅落满胸,笑意愈加渗开,直教人如坠冰窟瑟瑟胆寒。
她回他一记媚笑,换另一只手取过帕子,仔细揩过曹东倾的唇角下巴。
“曹大人,男男授受不亲。外边都风传您最爱猥亵娈童来着,难不成您想以此泄愤,以慰当年之恨?可惜我年纪不小了,咱们俩似乎不太合适呢。”
易言冰怎会在意一个将死之人的威胁?
锦帕上早喂了七日忘忧散。这毒毒性至强,但必须饮生血才能钻入皮下,侵进血管,寄居饲主心脏。届时七日之期一到,曹国公就会因旧疾复发心脏猝停而殁,与她再无瓜葛。
曹东倾背脊一僵松开易言冰,像是忆起不堪往事,面色惨淡。隔了许久,他没头没脑呢喃一声,没关系,谁都逃不掉。
这八个字极轻,易言冰甚至一度怀疑自己幻听。
“不会的……”
曹东倾没再言语,目光却实实在在地否定了易言冰眼里微弱的祈求。她呼吸骤紧,脱口而出:“阁主……她……她说过只要取得虎符再杀了你就会放我自由,我定是要离开这鬼地方的!!”一股无名焦躁与怒火油然而起,她被人简简单单就看穿了。她的盲目、逃避、愧疚以及无尽的恐惧,就仿佛不着寸缕全袒露在这个半死不活的男人面前。
而这个男人现在还在逼她,仿佛要剖开她身体看一看里头一样。
“夺我命者,自会成为他最钟意的一枚棋。他有多恨我,必会有多爱你。咳咳……你说,他怎可能轻易舍你呢,傻姑娘……”
易言冰慌忙丢下染血的锦帕,猛扼住曹东倾如天鹅般细长柔美的脖颈,整个人将他死死扑倒在软塌里,“闭嘴!怪物,你这怪物——你他妈知道个屁!”
就像感知不到易言冰施加在他脖子上和身上的压力,曹东倾“咯咯”笑声越发肆意,近乎癫狂。
少女面若金纸,双掌一如初次捕食的幼蟒,团团围住越缠越紧,即便颤抖着却仍不放过猎物,直至上一刻还鲜活的生命完全失去了抵抗。
就仿佛回到五年前,在流萤居第一次学会杀人时那么紧张。
这一刻,曾经夺去许多人性命的双手,也开始簌簌战栗不休。
直至断气,曹东倾都维持着诡异而绚目的笑容。他不肯瞑目,那两团了无生气的瞳孔定格下来,映射着远方。就仿佛穿过了易言冰的身体,投向窗台上那片银霜,和之前每个拥有月光的夜晚一样。
静谧而深邃。
如恋人间拥吻告别的刹那。
曾听说人死灯灭,临行前走马观花回首往昔一幕幕。但曹东倾眼前徒留空白,倒是耳畔传来孩提时妹妹最爱吟诵的歌谣。
童声稚嫩,一遍又一遍。
“月亮倒影水中飘,一群小猴吓坏了,拉直尾巴下井去,齐心来把月儿捞。”
“噢来哟,捞呀捞。月亮正在天上笑。”
“噢来哟,没捞到。月亮还在天上笑。”
回到地面,易言冰环首回望,只见那小小蜗牛已爬出十多丈高。她拾起一颗石子,将其击落。
月挂高空,遥不可及。
不如归去,不如归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