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用残存的体力,季斯祁将车驶进了季家大宅的车库。
一夜放纵,尽管他有无穷的精力,再强健的体魄亦不堪负荷地亮起了红灯。
放任大量猛烈酒精荼毒,接着又淋了场大雨,如此恣意妄为的後果,头痛欲裂的他智不清地已然有些步履蹒跚。
摇摇晃晃地掏出钥匙,不知失败了几次他才得以踏进自家的大门。
天旋地转的不适,迫使他将全身的力量释放。如同大海里救命的浮板,放心地靠在身旁不知名的物体上,紧蹙的眉头这才得以稍稍舒缓。
蒙胧间,他发现那不知名的物体,似乎正吃力地承载他所有的重量。他一直感觉有个柔软的小小身子,始终寸步不离地搀扶他、照顾着他。
他困难地挑了挑眼皮。是谁?
那柔软的身子,是谁?有着熟悉的淡淡玫瑰香味,他想看清楚她,他要把她好好看个仔细,但他已疲惫地睁不开眼……睁不开眼……
难以负荷的重量,已然几近将她压垮。
就这麽一路搀扶着他,小心翼翼地将季斯祁送上他的大床。用尽所有力气的雨曈,此刻正身心俱疲地瘫在角落喘着气。
忍住身体的不适,她努力地强迫自己撑开眼皮。
看着他躺在床上仍宿醉地念念有词,雨曈不禁叹了口气。
如今他还需要她的照顾,她怎麽可以睡着?她怎麽可以允许自己倒下?
摇摇头,甩去脑袋里的昏沈。跪在地上为他脱去鞋袜,拧了拧热毛巾,坐在床边的雨曈轻轻地为他拭去了额角涔出的汗水。
将他安置妥当後,她这才允许自己得以稍稍歇息。
松懈地垮下了肩头,原本浓浓的睡意早已顿失无踪。坐在床边如此近距离地注视着他,雨曈陷入了一阵沈思。
他在想什麽?好些了吗?在他的梦里,有谁?抚上仍紧蹙的眉头,在雨曈的嘴角不禁浮现了抹淡淡的苦笑。此刻应该还挂念着芷璇吧,她想。
是啊,除了芷璇,还有什麽是他在乎的呢?
思及海边发生的一切,莫名的痛楚便排山倒海地袭向了她的胸口。站在窗边看雨水拍打着玻璃窗,难堪的情绪更是如火如荼地啃噬着她的心。
还有什麽比这个更难堪的?
她爱的男人,不爱她?甚至还把她拿来当作暂时得以慰藉的替代品?
为什麽她的命运如此悲惨?为什麽老天爷要安排他们相遇?为什麽在进入她的生命,发现自己无可救药爱上他之後,却发现他爱的人不是她?
多残忍哪。她甚至还没向他告白,她甚至还没告诉他她喜欢他,但命运却已提早宣判了她的死刑?
是啊,她就这样被判了死刑……被判了死刑……
「芷璇,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
季斯祁自背後将雨曈紧紧抱在怀里。「不要离开我,芷璇……」
他突如其来的举动,深深吓坏了毫无防备的雨曈。
「斯祁,你……你要做什麽?」
轻轻在她耳边呵着气。「我……要你……」
他——要她?「斯祁,你醉了,你放开我,你快放开我!」
「我不会放开你的。」如宣誓主权一般地不容置喙,他将他拥得更紧。
「斯祁,放开我!你放开我……」面对他侵略性的拥抱,她挣扎着。
「我不放!我不放!」如铁箍般固定住她,炙热的吻倏地骤然落下。「我不会再放开你,不会再放开你了,芷璇……」
「我不是芷璇,我不是!」
「你是!你是我的芷璇,你是!」
雨曈闪躲着他的亲吻。「我不是……我不是……」
然,季斯祁却坚定地重复着。「你是!你是我的芷璇……你是……」
有如一头失去理智的野兽,他占有地吸吮着雨曈的嘴唇,狂妄的大手已然悄悄爬上雨曈胸前的钮扣。「我会证明你是。」
抓住胸前的衣襟,雨曈挣扎着。「不要……」
「给我。」他低沈的嗓音,在雨曈耳边响起。「给我,好吗?芷璇?」
「不要……不要……」
「让我爱你,芷璇?让我爱你……」
沙哑的嗓音,夹杂着浓浓的苦楚,彷佛被施了魔法的咒语,深深蛊惑着雨曈的理智。怔怔然望着季斯祁,忽然间她停止了挣扎。
不知什麽因素作祟,雨曈的心倏地浮现一丝不忍。咀嚼着他痛苦的表情,她彷佛亦同样地嚐到了在他嘴角的那抹苦涩。
他正痛苦着啊!她怎麽忍心推开他?她怎麽忍心见他继续痛苦?
噙着泪,忍住悲伤。终於,雨曈做了个决定。
她不要再让他继续痛苦,她不要再见到他的眉头纠着忧郁。
就算不爱她又如何?就算是被当成替代品又怎样?只要能让他快乐,只要能让他暂时忘记悲伤,她的付出就算值得。
一颗颗解开雨曈胸前的钮扣,他忘情地呢喃。「芷璇……芷璇……」
闭上眼,接受他更多热情的给予,雨曈丝毫不後悔。
是的,她不後悔。将自己毫无保留地献给他,是她心甘情愿,是她唯一表达她对他的心意,她不後悔……不後悔……
天,亮了。
待在阳刚味的澡间,雨曈正努力地搓洗着沾染血渍的被单。
一夜无眠,加上昨日的折腾,全身的体力所剩无几。昏沈的脑袋发出严重抗议,那晕眩的感受如刺耳的警铃一声声地催促、警告着她。
并未理会身体传来的那股警讯,摇摇头甩去脑袋里的昏沈,她不曾停止手边进行的动作。盯着被单怎麽也洗不净的血渍,她皱了皱眉。
顽固的血渍,令她想起昨晚温存的画面。如同烙印在大脑的记号一般,那深刻的记忆正赤裸裸地提醒着雨曈昨日发生的种种。
下意识地用力搓洗,她试图将被单完整地回复它的原貌。
「怎麽不多睡一会儿,嗯?」低沈的嗓音,打断她的动作与沈思。
回头对上的,是一对深沈的眸子。
眯着眼,紧蹙眉头,靠在墙边,季斯祁正用复杂的目光瞬也不瞬地瞅着她。
与他四目交接,读不清他传来的讯息,雨曈慌乱地别过头。他醒了?
无措地持续搓洗着手上的被单,她试图用此来掩饰自己的不堪。她不明白他眼里纠结的复杂,亦无法克制内心无措的慌乱——
呵,是啊,在他清醒之後,他们还可以是朋友吗?她该如何面对他?而他又是如何看待她的呢?
见她不语,季斯祁移动步伐趋近。「怎麽不说话?」
感觉那股男性气息愈加地靠近,雨曈亦愈加紧绷地僵起了身子。
「你不舒服?」
苍白的小脸没有一丝血色,他不禁担忧地愈加靠近。紧蹙着眉头,站在身後的季斯祁心急地询问。「告诉我,是不是不舒服?」
彷佛说中心事,小小的肩头微微地颤了颤。
「不舒服为什麽不说?」大手握住瘦小肩头,一个使力便将雨曈扳正,强迫与他对视。「告诉我,是哪里不舒服?我带你去医院,好不好?」
在如此近的距离与他对望,她清楚地读到自那黑瞳传来的焦急与担心。
然,浑浊的酒气扑鼻,不堪的记忆如挥不去的梦魇般紧抓不放。复杂的情绪在胸口交织,尚未做好心理准备的雨曈,仍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背对过身,她继续着先前未完的动作。
她的异样加深了他的焦急。「为什麽不说话?雨曈?」
「雨曈?雨曈?」他频频呼唤她。
终於,她开了口。「我没事。」
约莫过了半晌。注视她的背影,他蹙着剑眉。「你——真的没事?」
「嗯,我没事。」
幽幽的嗓音淡淡一扫而过。没有多余的回答,她再度陷入沈默。彷佛已无话可说,停在原地的雨曈甚至不曾再抬起头。
诡异的气息笼罩,站在後头的季斯祁沈默地眯起了眼。
没有任何人再开口,画面彷佛被瞬间定格。任由时钟滴答滴答地作响,两人之间的空气亦渐渐地凝结至了冰点。
瘦小的背影,让他忆起昨日发生的种种。
一幕幕画面掠过脑海,自责的情绪在他胸口加温。思及对她所做的一切,种种行径荒诞至极。尤其凭着男人的蛮力,占有了手无缚鸡之力的雨曈;如今见她搓洗被单那慌乱无措的模样,残留的印记此刻正血淋淋地提醒着他的恶劣。
复杂的表情在他脸上乍隐乍现,懊悔的情绪更是狠狠地鞭笞着他愧疚的心。
终於,他打破了沈默。「还在生我的气?」
小小的肩头再度微微地颤了颤。
「关於昨晚,我……我不知道你……」
不知道什麽?他又想对她说什麽?「是我自愿的。」
「雨曈,我很抱歉。」他的语气带着浓浓的歉意。「我不该喝酒,我不该带你去海边,我不该让自己喝醉,我不该……我不该对你……」
「我说了,我是自愿的!」何必对她说抱歉?
他再次表达歉意。「我真的很抱歉,如果我知道你还是……还是……」
「我说了,是我自愿的!是我自愿的!你听不懂?」雨曈动了怒气。
如果什麽?如果知道她还是处女,是不是他就不会碰她?如果他没有喝酒,没有带她去海边,没有让自己喝醉,是不是连看也不会看她一眼?
为什麽对她说抱歉?为什麽彷佛後悔昨晚发生的一切?
他知不知道她最不想要的,就是他的抱歉?他知不知道他的抱歉对她来说,更加难堪?更加抬不起头?更加让她觉得自己肮脏?
难道她的心甘情愿是个错?难道她的心甘情愿给他造成了困扰?难道他以为她的心甘情愿是要他负责,所以……所以才急着对她说抱歉?
但她不要他的抱歉啊!为什麽他要对她说抱歉?
他可不可以不要对她说抱歉?他可不可以不要用後悔的表情面对她?她什麽都不求,一切都是她甘愿的,她不需要他的抱歉,不要!不要!
走在繁华的大街,雨曈的眼里装着无止尽的茫然。
不知走了多久,不记得到过哪些地方,甚至忘却了双腿的疲惫,就这麽默默地跟随着季斯祁的脚步,她苍白的小脸已无往日甜美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