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来,皇帝只要贤明治国,管他睡了谁娶了谁,都非臣子所能置喙的。前朝宏帝是出名的好酒爱色之人,但他惜民爱民,辨才识才,开创了长达三十余年的乾元盛世,哪个会因他曾一夜御五女而否定他的功绩?便是芝麻小官,得了权势都要花天酒地一番,更何况坐拥天下的真龙天子?
然古东身为保守派老臣,家里是供奉着《国礼》和《大律典》过日子的,但凡帝王德行有失他都得过来说道说道,好代表自己尽了忠守了职,只是这次隐观帝王面相,却暗觉不妙,心里早把那怂恿他进谏的门客骂了个狗吃屎。
眼见着圣上嘴边勾起似有若无的浅笑,古东意识到帝王内心怒火,立刻没了气性,话锋一转道:“郡主先后丧母丧父,又只有陛下一个嫡亲伯父,难免孩童心性,与您过于亲近些。只是郡主既已及笄,终不好日夜伴君,陛下即为长辈,于情于理也该管教约束。不然京中流言四起,既损害天子威德,亦不利郡主贞洁名望。老臣斗胆上谏,还望陛下勿要责怪臣言语冒失之处。”
言罢深深扣首,跪伏于地。
贺重行自御案后快步绕出,两手抬在老臣的肘间将他扶起。
“正是因为有你这样敢于直谏的臣子,朕才能知过而改,时常警醒自身,谈何怪罪于你?但爱卿为相二十余载,怎分辨不出是非曲直了?朕将此事交与你,严查流言出处,严惩造谣之人,妄论天子国戚者,交与大理寺问审定罪。”寥寥几句话,便将此事定为有心之人蓄意污蔑皇室,编造狂言乱语。
古东奉命接旨谢恩,抹着额汗惶然告退。
他前脚才走,那躲在重帏之后的少女便笑嘻嘻探出头来。
明珠升朝霞,碧瑶出渌波。
少女明眸皓齿,芙面桃腮,单就样貌上来说,当得起父母所起的“明瑶”二字。
“等久了吧,来伯父这里。”贺重行眉目舒展,回身上坐,抬手唤她。
明瑶快步前去,却不似往常般挨着贺重行坐下,而是遣人抬了椅子,坐在他右下方。
贺重行见了,狭长入鬓的浅淡眉梢微微挑了起来,不悦道:“天还未热,怎么坐的那么远?”虽已是而立之年,声音样貌却未显老态,温克蕴藉间流转出天子威仪,往往叫人心生畏惧不敢直视。
“坐太近了,又该有人来烦圣上了。”明瑶并不惧怕,笑着接过太监的奉茶饮了几口。
启文阁是皇帝办公,与大臣商议政事的地方,贺重行面前的御案上一摞摞摊开的奏折文书,如今伯侄间的绯闻传的就如野火燎原一般,再叫人看见她入了启文阁,还与圣上同坐,恐怕连祸乱朝政的罪名都要冒出来。
“尽是些小人之言,无需放在心上……可去瞧过你姨母了?她近来总说想你,还道你故去的娘托梦给她,叫她给你寻个好夫君……朕却觉得还早,你才过十五,嫁人还早了些,再者,京中也无能配得上你的适龄儿郎。”
明瑶听了噗嗤一笑。
“侄女也没多优秀啊,女工厨艺都不精通,女四书也从没背下来过,京中的才女佳人何其多,我不过是芸芸众生里的一个罢了。”言罢放下茶盏绕至贺重行身后,替他捏肩,俏皮道:“伯父就像爹一样疼爱我,自然觉得我好,可别人未必也这么想。您也别太挑了,倒叫别人把好的都挑完了,我可怎么办……我看岑大人就挺不错的,家世清白,人长得也俊俏,到时候您要是给他升升官,多给些俸禄,那侄女就不用饿肚子啦……”
贺重行起先还享受着眯起眼睛,听到后面便侧眼瞧她,只看见肩头上一双嫩白如葱蕊的玉手,指腹压进暗金纹路的袍子里,动作间圆润白皙的手背便轻轻摇动,带着一阵阵酥麻由肩头传遍全身。
“岑修?是个人才……但还配不上你。”被揉的舒服了,语调也懒散着。
岑修是京中新贵,到他家说媒的媒婆都踩烂了他家三个门槛,这么抢手的单身男子,还配不上她?
“那刑部李大人呢?”
“方头大耳,为人粗鄙,不行。”
“侄女不在乎面相,若要好看的,那纪御史算是长相出挑了。”
“嗯……但他不善言辞,遇事又优柔寡断,恐怕婚后你二人夫妇不和。”
“……户部侍郎余大人呢?人不错,样貌也可以,侄女不挑剔的。”
贺重行若有所思地哼了一声,道:“配不上你。”
“那您说,什么人配得上我?”明瑶埋怨道,甩手不干了。
贺重行只觉肩上一松,再抬眼,明瑶已经使性子跑远,丢下一句“我去看姨母”。
他目视着消失在宫门的粉色裙角,暗叹她没个淑女样子,又思索刚才侄女留下的问题,久无答案,愁的头疼。</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