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南去,越能感受到因为战事带来的沉重不安。
白天街上人烟很少,土匪和南诏细作出没,士兵盘查森严,为躲避士兵频繁的盘查,一行人特地走乡间小路,这日天色晚了,在一户农妇家住宿,这户人家只剩下一对祖孙,孙子还在襁褓中嗷嗷待哺,农妇已经白发佝偻,七老八十的年纪。
后来得知她家里的情况,家里本来有四个儿子,前些年打仗来全召走了,仗打完只回来一个小的,老大老二老三都死了,婆娘留不住跑了。
去年小儿子讨了婆娘生下个大胖小子,结果今年又被抓去打仗,家里没有男丁越来越穷,孩子先后死了,小儿子的婆娘也偷偷跑了,把儿子留下了。
老农妇平日里只能背着竹筐把孩子放里面,一边带孩子一边拾荒,等小儿子打完仗回来。
第二天没走多远,远远看到整个村子都是火光,到处是女人孩子的喊叫痛哭,盗匪放肆杀戮的笑声。他们杀光人尽情掠夺财物后离开,火光映红夜幕。
老农妇家里未能幸免于难,她被刺死在床上,是用家里生锈的菜刀刺的,从后背穿透前胸,双手大张趴在血床上,身下一片污垢凌乱,屋子里满是浓浓的精血气。
死都不瞑目,双眼大睁,透出深深的恐惧和祈求。
把屋子翻了一遍又一遍找不到孩子的尸首,徐承志一言不发往屋外走去,细罗奴喝道,“你干什么去!他们骑着马有刀有箭,你们有什么,去了只会白白送死。”
徐承志猛然抬头,“还是个人吗?”
二人吵得不可开交,最后又精疲力尽停下,破屋内只有咻咻的喘声,于这死寂之中忽然响起一声清脆的啼声,惊醒众人。
孩子没有死,老农妇在土匪冲进来时将他藏在怀里,孩子倒也听话,一直乖乖的没出声,这会儿饿了哭得满脸通红,细罗奴急得扯开衣服把乳头塞进他嘴里,孩子像濒死的人双手抱住嚼咬起来,奶头里没水,又哭得撕心裂肺。
这一幕对引章产生极大的震撼。
不是没有怨过老天爷,让他们夫妻二人分离九年,天各一方,不是没有恨过这无情扭曲的世道,让她醒来身处暗无天日的囚牢,如坠冰窖。直到孩子的一声啼哭,仿佛是这个无情的世间最后一丝生机,她一下子被震醒了,从深渊边缘猛然退回来。
一个孩子尚且哭得撕心裂肺,在这世间拼命挣扎,紧紧揪着她的头发,不肯松开一丝希望。她重来这世间一次,不是为了痛苦而活着,她千难万险跋山涉水而来,是为了要与丈夫团聚。
陆演体内的残毒被清除,掐算时日想人已走了多日,不容歇息悄悄带人马离开金陵,不难查到引章一行人的踪迹在锦州出没。
锦州闹土匪这事儿不是没被捅到金陵,朝里派兵剿杀过几次,但一直没能赶尽杀绝,反而因为打不死全天下知道了这处的土匪惹不得,事实上的确如此。
后来朝廷也想过招安,但没成想反被这群土匪威胁,你不招惹我我就不招惹你,要敢惹好啊一起干。这问题拖拖拉拉一直遗留到现在。
所以当虎头山寨的土匪拦住一群手下,陆演没有吃惊,他一声令下,潜伏在外围许久的士兵持箭跳出来,将这群胆大妄为的土匪团团围住,藏在土匪里安全的“段二爷”露出慌张的色,陆演微笑道:“久闻段二爷大名,今日见着真人,不得不说,倒有些失望呢。”
“是吗?”身后传来冷冷的一道声音。
随即草丛里响起窸窸窣窣的响动,竟是把他的人马和当地官府的士兵一层又一层包围起来,手持长剑大刀,满是粗矿嗜血的气息,而最前面一个男人骑着高头大马,眉目冷冽,半边脸颊被一条狰狞的长疤破坏。
除了真正的段二爷,谁还能有这样的气势。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段二爷好心计。”陆演没有预料这种情况,瞬间恢复冷静,甚至微笑道,“不过打杀朝廷重臣的罪名,您能担得起,您一帮兄弟可担待不起。”
“陆演,陆首辅,咱们九年不见面,你忘了我没事,可是有一笔账咱得好好算一算,”几乎咬牙切齿的语气,“我哥的性命,段家百口人的性命,今天得好好算才成啊!”段二爷面无表情冷笑,往马背上狠狠摔了一下鞭子,如一声号令,土匪们全部冲出去,而陆演被众侍卫掩护退出来,眼里却掩冷意。
是她偷了他书房的书信,告诉段玉缨真相。
她背叛了他。
平生他最恨什么,他最恨背叛。
双方人马扭打撕咬在一起,场面极为混乱血腥,到处是惨叫断肢。
“出动鹭州所有兵马,抓一个人。”男人双眼里满是冷冷的冰渣,浑然没有注意到有一个人乘马车悄悄离开了。
而他万万没有想到,就在他发出这声号令,派出全鹭州的兵马不惜一切代价找到她时,人早已连夜抵达边境。
金陵还在下雪,边境却春暖花开,天气燥热。
算起来,摄政王大军来这里快有两个月,跟南诏的战事持久不下,据说南诏皇室召了一位新国师,施展妖术才让他们屡战屡胜。
这股传闻不知怎么在军营里散开来,军心本就颓靡,更经不住这样儿搬弄,后来被摄政王听到了,将背后搬弄口舌的人一块儿揪出来,三十仗军棍;凡是谈论此事者,十五仗军棍,彻底整治军心。
在战场上摄政王更是头一个冲上前锋,从人海里骑马跃过,挥剑使枪斩杀不少敌军大将,为此受了不少轻伤,但好歹是打赢了几场胜仗,双方都需要喘口气,暂且休整下来。
为庆祝这场胜仗,夜间士兵们围在篝火前喝酒吃肉。
一个年轻的百夫长正说起当时情形,“敌军前锋多少把长枪立着,摄政王眼都没咋纵马一跃,直接跳到人家的将军跟前,一甩手里的长枪,血溅当场,一颗脑袋落地,都把敌军吓傻了,愣是没敢动一动,咱们摄政王就大摇大摆回来了。”
百夫长喝了一小口烈酒,辣得爽利,“当时摄政王的样子,跟不要命了一样。”
周围有轻轻的咳嗽声。
士兵们眼微妙了起来。
百夫长顿时头皮发麻,脑袋往后转,咧嘴尴尬一笑,“摄政王您怎么来了。”
“我不来,怎么知道你在这儿大肆宣扬着呢。”梁衍在他身旁挑了个位子正要坐下扯动臂膀上的伤口,他微微皱了下眉头,百夫长想过来扶,梁衍扫他一眼,百夫长立马收回手,士兵更是鸦雀无声,唯恐他责怪刚才的谈论。
“都愣着干嘛,坐啊。”梁衍这话一说,气氛骤然轻松开来,但士兵们当着他的面还有些拘谨,放不开手脚。这也正常,军有军规,梁衍在军中也向来不是好相与的主儿,这会儿他捞起火堆前的一只碗,“给我满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