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初时还十分为难,见他坚持如此,便也静静地欹枕而卧,由他在旁慢慢梳理她。
“六哥这般服侍我,到明日传扬出去,他们便又要说我的不是。”
“谁敢?”
“六哥怎么今日对我这样好。”她笑。
“往日便不好吗?”
“好。”
她在他的梳理下,慢慢阖了眼睛好似睡着了。她病后瘦得脱了形,憔悴得如同暮秋时的蝴蝶,旧日里瓷一样白的皮色透出些青色来,唯独一双眼睛里仍是旧日的采。如今这双眼睛也阖上了,将仅有的生气和采也藏住。
他重又觉得十分孤寂。他想起两代人的权势相争和骨肉倾轧,当中无论贤明克己还是高才独具之人,都已纷纷作古,只有他这荒淫无赖之辈得以存身。他为时势驱赶至此处,终于将他早年祈求的安宁握于手中,却并无几分胜者的喜悦,得到的反是沉重的寂寥和灰烬一般的悲哀。
国朝积弊已深,如同恶疾入骨的巨兽,要医治只得剜入心肺。他开始理解他叔父困兽一般的疯狂——当任何革故鼎新的试探都导向自毁,身为帝王所负的枷锁反是最为沉重。
帝国的盛衰如春秋的荣枯,仿佛冥冥中自有天意。然而这之中的众生是否亦有命运?
若是有,那他和她的挣扎皆是徒劳,若没有,那无常的世事显然比命运还要残酷。
她仍无知无觉般阖目卧着,如同瓷偶般没有生机。唯有方才他梳理过的黑发沉甸甸地自他掌中流淌下来,仿佛她性命的重量。
“小麑。”他有一刹那觉得她也许不会再应答。
“六哥近日——”她慢慢开口,在思绪中斟酌着字词,“——在朝会中见到我父亲,他可还好?”
他闻言沉默许久,答说:“很好。”她是虚弱到智昏聩,还是借此求他的恩典?凉国公已前往西凉,自然已不会列席京城的朝会。
“我父亲老了,”她的眼里有真切哀戚的光。“可眼下还当得了六哥的将军。若是我不好——”
他有些着恼地打断她。
她停滞片刻仍是继续道:“——若是我不好,无论如何,我求六哥替我看顾父亲。”
他忽然为她的恳求觉得失落。虽他从来不是痴心的赤子,而这病榻旁半真半假的托付里,他私心希望她惦念的不只是家族的安危。
“六哥答应我。”
“好,我答应你。”
她闻言,面容带上一丝微笑,多了些旧时光丽的采。她将他的一只手贴着自己的心口,他的掌心觉察到她心脏的搏动——如同水面上断续的涟漪。
他们的第二个孩子生在永宁二年的元月里。早产的婴儿十分孱弱,降世两叁日仍不会吮吸。乳母以小银匙将乳汁滴入婴儿口中,终使其得以存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