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愣了好一段时间后,总算回过似地清了一下喉咙,开口说道:
「你真的当时也在场?」
「虽然是被岩永半强迫之下带去的啦。据岩永的说法,她最大的理由似乎是因为觉得自己一个人出席别人家的家族聚会太无聊了。多亏如此害我必须向打工的地方请假,而且还被卷入了吓人又复杂的麻烦事件之中啊。」
九郎大概是回想起当时的事情,微微垂下了肩膀。接着也许是想到事件关系人们的遭遇比自己更惨的缘故,语气变得带有哀悼之意。
「关于音无董事长以及藤沼先生后来的遭遇我也有耳闻。会将造成那种状况的原因与岩永联想在一起也是当然的。等待时日过去,我想藤沼先生或许就会亲自告诉你究竟发生过什么事情,或是稍微讲述其中的一部分吧。」
学似乎想追问什么事情,但九郎伸出手掌制止他,并盯着学的眼睛强调:
「不过为了岩永的名誉,我要说清楚。她始终都表现得很公正。就算她明知有方法可以回避那样带有几分悲剧性的结果却没有选择那么做,也不能因此责备她无情。岩永是依循她自身的行动原理与信念,引导出了最佳的结果。」
这段话一反九郎这个人极为平凡普通的印象,带有甚至让小鸟不禁停止呼吸的强劲气魄。而学似乎也被那气势压倒了。
「最后的结果之所以呈现悲剧,并不是因为岩永的选择,而是音无家本来就隐藏有招致那种结局的原因。而且为了避免让那个原因导致更大的悲剧,岩永也已经尽到她最大的努力了。」
九郎如此总结后,露出由于自己语气过重而感到尴尬似的表情微微低下头。
学大概是对于自己被对方气势压倒的事情感到不甘心的缘故,提出了连小鸟都觉得有点吹毛求疵的反驳:
「表现得是否公正,是人可以判断的事情吗?有办法保证其中没有掺杂任何一点的不纯、不足或是人为性一时的念头吗?」
「人并没有办法判断。就连法官说是依循法律进行公正的判断,实际上也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现实中确实也存在有不同法官做出不同判断的案例,明明是同一个案件同样的证据却出现判断不同的状况也并不稀。人类的极限只能做到让行动看起来公正而已。而那样的公正顶多只是在多数表决下判断是否为公正的程度,并不算可靠。」
九郎如此肯定学的反驳很有道理的同时,却又不改主张地说道:
「然而岩永是很公正的。虽然基于某些原因,我无法说明这个主张有什么根据,但她的行动原理与信念决不会因为不纯、不足或一时的念头而有所改变。她想必连改变的念头都没有吧。就算那结果会对亲戚朋友或是她自己本身造成严重的不利也是一样。」
这样斩钉截铁的讲法简直就像在说岩永是什么超越人类的存在一样。
学虽然因为对方用笃定而率直的眼如此断言而一时畏缩,但最后又感到傻眼似地回问:
「就算结果会对自己造成严重的不利也是一样,那样反而很危险吧?」
「是很危险。而且她本人又缺乏那样的自觉,更是危险。」
九郎露出开朗的笑容如此回应。学由于对方态度一转开朗断言,又变得更加畏缩地回了一句「这并不是可以笑的事情吧」。
小鸟也理解了,这绝不是可以笑得出来的事情。不会改变想法的人就容易起冲突,而当发生冲突的时候就会有其中一方,甚至双方都受伤。如果连改变想法的念头都没有,又缺乏那样的自觉,就可能在明明没有恶意之下毫不留情地破坏周围甚至自己。搞不好会跟人结怨,难保会遭受什么样的报复。即便避免了那样的状况,也可能在不知不觉间因为自己的力量害自己受到致命的伤害。
小鸟霎时对眼前这位不知该说是乐观还是迟钝,仿佛毫无忧虑似地面带微笑的九郎这个人物感到毛骨悚然起来,于是忍不住插嘴说道:
「呃,樱川先生同样也缺乏自觉吧?那种人想必是对于越亲近自己的对象越容易造成伤害。搞不好你才是最大的受害者喔?」
身为情人越是陪在岩永身边,就越容易跟着遭人结怨,而且又可能遭到岩永残酷对待。九郎被卷入音无家的麻烦事之中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九郎应该没有余力去担心岩永是否危险才对。
九郎微微看向小鸟后,伤脑筋似地笑着叹了一口气。
「即便如此,也不能因为这样就丢下她一个人吧?而且只要我陪在她身边,多少可以减轻她受到的伤害啊。」
小鸟顿时察觉自己误会了。这个人绝不是个性迟钝,只是他非常重视岩永而已。甚至到毫不考虑自己受伤的程度。
但如果是那样,九郎本身又能平安无事到什么时候?从他身上完全感受不出这个问题的严重程度。这点同样让小鸟感到非常不自然,难以压抑不安的心情。
或许是因为看出小鸟那样的心情,九郎害臊地说道:
「哦哦,不过幸运的是我这个人很耐打,至今都没有受过什么严重的伤害喔。」
如此说完后,他将杯子中剩下的咖啡一口饮尽了。
九郎后来留下一句「很抱歉没能帮上两位的忙」并对小鸟与学行礼后,便结账走出了店门。或许刚才店长去向他转告小鸟与学的存在时,他就已经准备要离开了吧。
到头来还是没搞清楚岩永究竟对音无家做了些什么,不过小鸟至少明白岩永是很公正的人,而且有个理解那样的她并愿意陪在身边守护她的人了。
「原来岩永同学看男人的眼光也不差呢。」
那个人确实值得岩永单恋一年以上。能够对那样的岩永关怀到这种程度的异性绝对不多,而岩永能够看出那样对象的眼光确实让人不得不佩服。
学则是从不同的观点对樱川九郎这个人物的特殊性进行评价:
「我一开始只觉得他是个个性呆滞的平凡人,但实际交谈后我就感受到了,我绝对赢不过那个人。虽然他感觉并没有学过什么武术,但我总有一种自己的力量对他完全派不上用场的感觉。」
小鸟虽然无法明白那样的感觉,不过既然在多种武术方面拥有段位的学会这么说,就表示九郎即使遇上有人对岩永施行激烈报复或暴力行为也有能力做出对应吧。
学接着总算把吓散的魂魄找了回来似地深深叹一口气。
「这世上原来还有这么恐怖的人物啊。」
「哎呀,毕竟是那个岩永同学的男朋友嘛。」
高中时即使大家都在同一间社团教室中,岩永总是和其他人待在不同的角落。在教室中她也总是自己一个人。
她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在自己和他人之间划清界线。然而如今却有个男性能够待在她的身边,这点让人不禁感受到这个世界的恐怖之处,同时也让人佩服这个世界的巧妙之处。
只不过小鸟在听完九郎的话之后,觉得唯有一点必须纠正才行。
「高中时,岩永同学总是与我们保持最低限度的交流,不让我们接触到她的私生活,搞不好就是为了避免她那样的公正态度伤害到我们吧?这是不是表示她对于自己对周围人的影响还是多多少少有所自觉呢?」
九郎虽然很笃定地说岩永缺乏自觉,但或许并不一定是那样。
相对地,学则是对这点保持怀疑。
「这很难讲。搞不好只是因为对她来说有比跟我们交流更需要优先的其他事情而已。」
这理由好像比较有可能。
小鸟虽然不至于觉得岩永对其他人都毫不关心,但真要讲起来,她之所以跟人缺乏交流应该只是因为那样对她来说比较不会麻烦,或是因为她对周围本来就缺乏兴趣等等。
换句话说,岩永应该没有自觉吧。
学接着用手搓了搓颈部,仿佛附在身上的恶灵总算消散似地说道:
「岩永琴子是个让人无法理解的存在。或许想要知道她对音无家做了什么的念头本身就是个错误。」
虽然这感觉是终究回到了从高中时代就应该已经明白的真理,不过既然学的内心可以接受这个结论,小鸟也稍微感到安心了。
后来小鸟与学用完餐点准备结账离开的时候,店长却告诉了他们「九郎同学已经帮两位结完账啰。他说是为了补偿自己没能帮上两位的忙。」这样一件事。小鸟与学顿时面面相觑,异口同声地表示「这么好的人给那个岩永同学简直太浪费了」。
小鸟接着在走出店门之前问了一下店长:
「请问岩永同学和樱川先生关系良好吧?」
结果店长很有自信地回答:
「是啊,他们其实是很登对的情侣呢。只不过岩永同学总是会向九郎同学抱怨对她的爱不够,而九郎同学也总是不会直接对岩永同学说温柔的话,所以有时候如果只听那两人之间的对话会觉得他们感情很差就是了。」
或许即使是那个九郎在岩永面前也无法表现得坦率吧。学也有这样的部分。也许这是日本男人共通的毛病。
店长带着苦笑补充说道:
「不过听说九郎同学之前即使不甘不愿但还是陪岩永同学去了她一直想参观看看的秘宝馆,已经算表现得很好了。」
学不知为何变得表情僵硬,把手指放到太阳穴上。
「那家伙怎么会带男友到那种地方去啦。」
「那个秘宝馆是位在那么难去的地方吗?」
小鸟并不清楚那个馆究竟是在什么样的地方,不过从这两人的态度看起来,或许是去起来相当麻烦的地点,或是对男性而言很难踏入的场所吧。
对于小鸟的疑问,学含糊回应:
「问题不是在地点,应该说是里面展示的东西吧。小鸟不用知道没关系。」
小鸟虽然听不太懂,但感觉应该是别要求学带她去会比较好的场所。
店长送两人离开的同时也继续说道:
「我总觉得岩永同学不知该说是对于九郎同学的爱很迟钝,或是太过贪婪而要求过剩了。不过哎呀,能够表现任性或许也就表示对于另一半卸下心防的意思吧。」
亲切的店长姑且不忘如此为岩永护航,但最后又补充了一句:
「不过我也经常忍不住觉得,九郎同学的前任女友或许比较适合他就是了。」
这话要是让岩永听到应该会抓狂吧。但小鸟内心也不禁对店长这句话感到同意。那个人如果是和岩永以外的人交往,应该可以过得更幸福,生活更平稳吧。或者说他应该要那样才对的。
比起高中时代几乎三年都在同一个社团的伙伴反而更偏袒才初次见面的那个男朋友,这样的想法或许会被批评是忘恩负义,但小鸟也觉得这应该是很公正的判断才对。
小鸟事后对于这点询问学的意见时,学同样表示:
「我也有同感。」
从那之后,小鸟都没有再听说岩永的名字,也没有再见到面了。顶多只是偶尔会回想起她高中时代娇小而锐利的身影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