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羡余闻言一颤,如坠冰窖。
这人竟然连他的尸身也不放过!
此时,尖嗓男子揣测道:“爷是想诱他同伙落网?”
华服男子冷眼瞥向他。
尖嗓男子一顿,忙自掌了一下嘴巴,“哎哟!瞧奴才笨的!奴才晓得了。”
他们抓住人犯这么些天,压根不见有人来救他,想必这人早已被他同伙视作弃子,如今只剩一具尸体,更不会有人在乎。
仅剩的价值便是震慑那些隐在暗中的宵小,杀鸡儆猴。
至此,华服男子收回视线,转身拾阶而上。
刚走两步,台阶上头传来一阵匆匆的脚步声。
“王爷!”一队带刀侍卫闯进来,色焦急,“有刺客夜闯王府,人数众多,请王爷随属下从侧门离开。”
华服男子脸色一变,抽出侍卫腰间的佩刀,大步离开。尖嗓男子和一众侍卫面色发紧,紧随其后。
地牢一下子空了。
寿哥颤颤巍巍爬起来,仰着脖子瞧了瞧石阶上的动静,候了片刻,竟扛起姜羡余的尸身,小心翼翼地顺着石阶往上走去。
姜羡余拧眉,跟了上去。
外头暗夜急雨,瑟瑟秋风将屋檐下的灯笼吹得无助飘摇,转瞬熄灭。
地牢附近的守卫全数调去抵御刺客,寿哥扛着姜羡余的尸身轻松离开地牢,走出院子。
没走几步,竟然迎面遇上一队手持刀剑的蒙面黑衣人,将寿哥团团围住。
姜羡余下意识抬手摆出防御姿势,却发现这群黑衣人的视线并不在他身上。
姜羡余终于意识到,自己真的成了活人瞧不见的鬼魂。
只见那群一身血气的黑衣人,一致看向寿哥背上的尸身。
寿哥忙将人卸下,为首的黑衣人立刻扔下带血的剑冲上前,稳稳接住那人。
却听寿哥叹道:“晚了一步,他已经没气了。”
那黑衣人身形一晃,抱着怀中人扑通一声单膝跪下,抬眸看向寿哥,满眼难以置信。
姜羡余看着对方唯一露出的眉眼,不禁拧眉,“……谢承?”
你怎会在这里?!
那人仿佛听见姜羡余的声音,忽然转头朝他看了过来。
隔着雨幕,姜羡余看清了他的眼睛——这双他再熟悉不过的眼睛,此刻眼角沾着血渍,双眸一片赤红,死死盯向他所在的方向。
那一瞬,姜羡余甚至以为他看见了自己的魂魄,情不自禁朝他走去。
但谢承并没有看见他,只将方才耳边闪过的声音当做幻觉,低头看向怀中冰冷的尸身。
他牙关打颤,揽着姜羡余的手微微颤抖,沾了血的手轻轻碰了碰姜羡余脸上的伤痕,然后低下头,鼻尖挨近姜羡余的鼻尖——
怎么会?
怎么会流这么多血?
怎么会受这么多伤?
怎么就……没了生息!
谢承哽住喉,将姜羡余紧紧抱入怀中,埋首在姜羡余颈边,无声哀求:醒过来!快醒过来!
可怀中的身体僵硬而冰冷,一丝温度也无。
谢承手上青筋凸起,喉头溢出一声呜咽,似孤兽悲鸣,消散在悲风冷雨之中。
姜羡余灵魂一颤,在谢承面前蹲下,看着谢承紧紧揽着他的尸身,埋头压抑着一声又一声的呜咽。
姜羡余没想到化作魂魄之后还会疼,像是有一只大手穿透他的胸膛,紧紧攥住了他的心脏。
“谢承,”姜羡余不禁哽咽,“你别哭啊……”
一位黑衣人上前,抬手按住谢承颤抖的肩膀,“先生,此地不宜久留。”
谢承止住颤抖,深吸一气,再抬眸时,双目赤红,怒火翻涌,恨意滔天。
姜羡余对上他的眼睛,心脏狠狠一颤。
——
清晨的阳光洒入温馨雅致的卧房,床上的人翻了个身,不知踹到什么物件,啪嗒一声落到地上。
床上的人皱眉,又翻了个身。
又忽然猛地睁眼,弹坐起身,看向床下那本摊开的书册。
他眨了眨眼,伸脚碰了碰那本书:!!!
碰到了!
姜羡余一骨碌从床上下来,伸手将书册捡起——
真的碰到了!
他不是死了吗?
死后化作鬼魂,待在谢承身边将近一年,从来没有碰到过任何实物,今日怎会……?
姜羡余看向手中书册的封面——《盲侠传》!
是当年他最爱看的武侠话本!
他抬眸扫向四周:这屋子,确实是他的卧房。熟悉的屏风,墙上的挂剑,桌上的茶壶和包袱——
包袱?
姜羡余看向那包袱,瞥见旁边有一封书信。
“爹娘亲启”——是他的字迹。
熟悉又陌生的记忆一闪而过,姜羡余连忙将书信展开,率先看向落款处——
不孝子羡余敬上
文清十八年六月十三
文清十八年?!!
他十七岁!第一次留书离家那年!
是梦吗?
还是上苍垂怜,让他像话本中的主角一样,重活一世?
若眼前一切都是真的——
姜羡余丢下信纸,拔腿往屋外跑去。
迎面撞见一个半大小子,“哎!三师兄,师父让我来喊你——哎!三师兄!”
是苏师弟!如今才十岁出头的苏师弟!
既然能遇见苏师弟,那么谢承呢?
他能否见到谢承?
重新掌握身体的姜羡余还不太习惯,跑出老远才踏步飞身而起,运起轻功闯出姜家。
正要拐弯往隔壁谢家去,突然猛地僵住,险险落地站稳,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人。
是谢承!
是千里奔袭,为他收尸的谢承!
是为他建墓,与他同葬的谢承!
是十九岁,清风朗月、俊逸出尘的谢承!
此刻牵着两匹马站在姜家门外,一见他就笑着说:“走吧,不是说要去闯荡天下?”
姜羡余眼眶一红,冲上前一把抱住他。
不去了不去了!这辈子哪儿也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