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诤苦笑道:
“每次说到儿子,说到家里,我们一定吵架收场——一定吵架!我不想和她吵架啊。谁没事想找架吵呢?如果说偶尔,也就算了。可是这样的情景,一而再再而叁的发生。没完没了。谁受得了?”
两个打算一起过一辈子的人,那车厢那种小小的空间里,四个小时,竟无话可说。确实有点诡异。
付一默听了,叹口气:
“是,这些年,你一直在在工作。可是她一直呆在家,做全职太太,你们是没有什么话题了。但是华诤,女人生孩子,不容易。听说澄莹以前在学校,是出了名的难追。她能嫁给你,就是信任在她最脆弱的时候,你能给她依靠,觉得你是最值得她信赖和托付的人啊!”
这个女人!完全跑偏了!
想到那天被付一默拒绝后淋雨生病的起因、梁澄莹从怀孕到“通知大家她怀孕”的计谋、朝不保夕的奶奶的苦口婆心、母亲无所不用其极的威逼恐吓······整个过程,与其说是一场众人参与的“阴谋”,不如说是上天导演的华丽闹剧。
华诤这千盅委屈、万杯苦水,却无法跟她说明白,只得发脾气道:
“你别再胡说了你!我们是非正常结婚的!我们不比别人家——我们不是“全职太太和事业丈夫”的矛盾。
我们——这个中缘由,难以启齿。我不想再提这件事,所有有关梁澄莹的事,我不想回忆、不想再提了!谁他妈再跟我说梁澄莹的好话,我就跟谁翻脸!”
男人一边说,一边用手指关节“咚咚”地敲着茶几。仿佛光用嗓音,已经无法阐述他的愤恨了。
哇?真的深恶痛绝到了这个地步?
付一默见他伤,便柔声道:
“好,我不问了。是,这些年,我没有一天、一天陪你一起走过。不知道你的难处。作为一个旁观者,我下车伊始,就依哩哇啦,是我没有共情心。对不起。”
付一默太懂了:有些伤痛,太深太浓,除了交给时间去稀释,别无它法。
华诤道:
“总之,当年突发了很多事。我稀里糊涂就把婚结了。我那时候小、不懂事,我不知道原来结婚是这么严肃的事。
我本来是想等她生完孩子,就马上离的。可是,唉,也怪我心软。被她拿儿子一要挟,这事就拖了下来。可是,现在孩子已经叁岁了,上幼儿园了,孩子见她也少。我是教训惨痛: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他的样子,让付一默联想到从池溏里捞起来的败北小鸡仔,湿淋淋、冷瑟瑟的。他的双手搭在两人之间的玻璃茶几上,他的手节修长、指甲剪得秃秃的,虽然白净却还是有些粗糙了。
付一默突然很想把他的双手握在自己的手心,给他安慰,但她忍住了。只是把他手肘旁的茶水往茶几中心推了推,放缓语速道:
“对不起。”
华诤苦笑道:
“你不用道歉。是我自己造孽,怪不得别人。今天的结果,都是我的报应。”
不!不能怪你!只能怪我!都是我的错!
付一默几次深咬了嘴唇,把到舌尖的歉意和愧疚,吞了又吞:
“你别这样说。”
华诤讷讷道:
“唉,我遭报应就算了,只是对不起石头,他还那么小!是我们把他带到这个世上,可他的爸爸妈妈都那么自私、都不能全心全意去爱他。可是,一个没有爱的家庭、一个天天吵架的婚姻,对孩子真的好吗?
现在石头都有应激反应了。他只要看到我和他妈在一起,他就是会泪汪汪的。因为他知道:我们一定会吵架、梁澄莹一定会发疯一样地摔东西。孩子都被我们吓怕了。有一天,梁澄莹去接石头回家,在临江的小区门口遇到我。你猜孩子怎么说?”
“怎么说?”
华诤苦笑道:
“石头就跟过来拉着我的裤腿说‘爸爸,我要回奶奶家。我不去你们家、不去你们家!’。孩子说他不愿回‘我们家’,他说他要回他奶奶家。你说,可不可笑?这样的婚姻,真的还有维持的必要吗?”
哇,男人说的这个生活场景,确实让人心酸啊。华诤看了付一默一眼,才又道:
“也怪我,对他妈妈真是忍无可忍了!有时候她一张口说话,我就只想苦笑。”
付一默顶着发麻的脊椎,听着他和她的故事——即使是一对怨偶,也是“他和她的故事”。付一默咽下胸中涌上来的苦,顺着他意思问:
“为什么?”
“因为——”想到梁澄莹种种荒唐的行为和低俗的言语,华诤还是决定别往深了讲。
失败的婚姻是丑陋的,何必又让心爱的女人看到自己这么不堪的一面呢?再说,都已经离婚了,给他的前妻梁澄莹留点颜面,何尝不是给他自己给点颜面呢?
“唉,不提也罢。对梁澄莹,我可以在经济上让她过得舒适一点。可是我还不到叁十岁,我还这么年轻,我一想到还要和她过几十年,我——我就觉得人活着,真没劲。
我们两个在一起这几年,就像陌生人一样。或者说,是比陌生人还不如——比仇人还仇人!这段婚姻,真的让我精疲力竭了!不怕告诉你,有时候,我真的想死的心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