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燕卿瞧了边牧和尚一眼,漫不经心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
边牧和尚道,“此话我这出家人都不信,您会信?”
刘燕卿遂道,“和尚须知,问题太多的人容易早死。”
边牧和尚道,“人各有劫,却非每一个人都能遇见贵人。马车中的人遇到贵人,是前世积下的善德。福祸相倚,未尝不是解脱。”
刘燕卿道,“陛下缉拿于你,你可能应对?”
边牧和尚道,“出家人不在五行之中,我本欲去往东瀛诸岛释经传道,如今正可作别。”
宝相庄严的妖僧自此别过后,中原此后再无一人得见之。
直到数年以后,一本传世经书东瀛问世,这妖僧的名字便随此经书万载长辉。
妖僧往东瀛去,一别山重水复,再见无期。
“福宝,走吧。”
刘燕卿弯腰上了马车。
“好嘞!”福宝扬起马鞭,马声嘶鸣,四蹄扬踏。
望京河冰上积碎雪,沉冰下暗涌流动。
马车内燃着安的熏香。
刘燕卿怀中一袭病容的人脸色雪白,昏昏沉沉的睡着,散开的发间缀着几缕斑驳的白。
也许他这一生都没有过这样的好眠。
梦中的赵长宁仗剑习武,脚踩银色鞍,打马过长街,有胆子大的姑娘兜头洒落满怀杏花。
后来一朝入仕,随众士子一同登上九十九梯登云阶,遇到一位仁爱苍生的君王,钦赐他为探花郎,一路提携至庙堂高位,筹谋天下,恩荫百姓,全一段千古流芳的君臣佳话。
刘燕卿笑着挑起一缕怀中裹覆厚衾之人散开的发丝,药香味道裹携着安的熏香遁入鼻尖。
“赵长宁,你看看这盛世,就要倾覆了。”
第一百零一章
冬日薄霭的日光透出云隙。
庑殿重檐上的积雪融成水,雪水浇筑枯枝,残叶被风卷起寸寸撕裂。
史官于红墙外已候足有整夜。
他地位菲薄,本无诏不得见天子,全然凭一腔沸腾涌动的血气闯入禁宫,未至深殿即为禁卫所扣押。
新任大监朱旻盛乃旧时骊妃娘娘宫人。
他正路过,见程沐冬日未着厚衾,瑟瑟发抖,心生怜悯,遂过去多与他搭话。
“陛下现有要事,程大人还是先行回去吧。”
程沐瞧着朱旻盛身上的一袭朱红四爪蟒纹袍。
这套花衣从常平到戴高再至朱旻盛,历朝历代的大监无一善终者,哪一个又是简单人物?
“大监,我有重要之事奏与陛下,陛下一日不见我,我便一日侯于此,劳烦大监替我转与陛下说情。”
朱旻盛道,“陛下殿内有事务,此时怕顾不得大人。”
朱红殿宇和楼阁林立。
被这巍峨皇城困住的人,活着的人在渐渐衰朽,死去的人深埋地下,发不出一分声音。
程沐抿唇,脸色微白,执拗道:“劳烦大监了。”
朱旻盛见他油盐不进,叹道,“待陛下闲暇我且一试。”
正殿内的阶下跪着二人。
一民妇着素裳,平生见过最大的官员便是县官老爷。
如今被一群如狼似虎的锦衣卫押送于天子阶下亲审,眉眼惶恐,瑟瑟可怜,头也不敢抬起。
民妇叫三娘,是王石已逝堂兄的孀妻,带着两个不满八岁的孩童,王石生前对住在隔壁的嫂子颇多照顾。
阿祥是个厚实的汉子,同那民妇一道跪下。
他到底是在赵家这样的权贵门第做过车夫,虽是平生第一次面圣,也比寻常百姓多几分镇定。
赵家大厦将倾时候赵嫣命阿祥去寻了王家的远亲安置铺排生活,也有封其口之意。
阿祥安置好王家远亲,遣散赵家数百家仆后,不日赵家问罪。
一时间树倒猢狲散,他的妻子也周折病故。
阿祥带着孩子与身契返回潼州老家后遇到了他先前安置过的三娘一家,鳏夫寡妇来往之下搭伙过了日子。
后没过几天一家老小便被刘家人接走,置于刘府私宅中。
时隔长久,刘府私宅下仆待他一家周到客气,除不能出高墙大院,甚至替孩子们请来私塾的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