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嫣遂俯首再拜下去。
“以莫须有之罪名逼杀良臣,你可认罪?”
“擅吞国库五十万两金,你可认罪?”
“伤三品以上官家子弟,你可认罪?”
百余条罪名罗列下来,也不过是薄薄的一张纸,红口白牙几句话。
人人见这镣铐加身的首辅大人低眉敛目答,“我认。”
他平静的接受了自己的命运,眉宇间有几分释然之色。
多年身背的负累不见,低咳了几声,恭恭敬敬的再磕下去,便同他这位及人臣,腥风血雨的十五年就此作别。
君事已尽,家事已了。
敲锣打鼓搭建的戏台拆了,三三两两的看客们散尽,唱戏的戏子也该下台了。
楚钰不会知道,即便他执意要将赵家满门抄斩,赵嫣也未必真的会将荣家刺杀运粮官一时沸沸扬扬到天下皆知。
若朝廷失尽西北军心,朝政倾覆,家国罹难,他这十多年的心血便付之流水。
赵嫣比谁都清楚,这道折子一定能胁迫住楚钰。
所有人都以为赵嫣只是想保住赵家。
天下纵有千万人,懂赵长宁者无一耳。
赵嫣就像是下棋之人,他有条不紊的安排着他能伸手触及的一切,人人在他的棋盘上都是过河卒子。
他这一双搅动风云的手,最终也安排好了自己的死期。
“罪臣赵嫣,揽内阁之大权,行私利之实事,坏祖宗之成法,为世所唾骂,今上仁慈,不累无辜,判押解大理寺,秋后问斩也。”
天际沉云涌至,惊雷裂响,风声歇,大雨至。
宫内林花被雨浇筑,溅落的红蕊透着血气。
宣帝年间天子御审的第一案至此作结。
第七十五章
远在边关同突厥人搏杀的赵茗尚不知京城已经变了天。
他也还不知为了保住他的性命他的兄长都做了些什么。
他心中有一腔愤懑,执意要在战场中拼杀出一翻天地给瞧不起他的的兄长看。
正是这口气让他跟随着大军翻过雪山,匍匐过草原,在血海中杀过去。
赵家被贴上了厚厚的封条的时候,边关捷报频传。
赵家倾塌,抄家的官员们在赵家却并未见到如流言中金银满地,珠玉列堂的铺张奢华。
赵嫣出事前俨然散尽家仆,赵家空空如也,幽寂乏味,倒是更像墓穴。
赵嫣的卧房很干净,原先供奉赵夫人的牌位的案前吃了一层厚厚的灰。
赵夫人的牌位赵嫣让赵东阳和平安也一起带去了惠州。
或许他是害怕有些人糟践他母亲的牌位。
官员在卧房找到软枕边放的一柄金色的弯刀。
这可能是官员所见赵家最值钱的物事。金刀被收缴进了国库。
剩下的,都是书。
有拾遗名录,有志怪传,包罗万象,上至天文下至地理,甚至有许多早已失传的孤本。
赵家一门乃诗礼簪缨之士族,从赵家祖上便收藏了不少珍本。
至赵仕儒,即便是被流放,这些珍本也始终妥善安置。
后至赵嫣手中,更特意辟十几间书阁。
至此便不再只是刑部的事。
礼部同翰林院的纂史官都风闻而至,几日居于被封的赵府修纂和查验。
程沐便是这些史官其中之一。
一个二十来岁,将将传承了家族衣钵的年轻人。
他已在赵家挑灯多时,这些孤本对于史官来说每一本均价值连城。
而让程沐震惊的是,无论传世孤本亦或是闲庭杂记,每一卷都有翻阅和作注的痕迹。
他手中捧着的书卷,是前朝隐士所著之杂记,正本早已遗失多年。
杂记边页均是少年赵长宁义愤填膺的笔触,句句称这位大儒为懦夫。
“岂因祸及而避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