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恨朕。”
皇帝轻声道,便又笑了,“朕记得当初第一眼瞧见你,便喜欢这双眼睛。”
熙熙攘攘跪了一地的人,只这一双眼睛明亮的像太阳。
而到了现在,皇帝从他波澜不惊的眼底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
他眼看着这孩子这些年来渐渐变得面目全非。
皇帝伸手钳制住了他的下巴,抬起了他的脸颊,就像当年的新科状元跪在阶梯下,被高高在上的天子点名,惊讶抬头的模样。
他们都回不到当初了。
皇帝掐着赵长宁的脖颈靠近他,一个血腥味道的吻寸寸落了下来,赵长宁只是跪着,被迫承受着这个吻。
皇帝这病是积劳成疾,已积重难返,然而到底是帝王威仪,便是这个时候,轻轻扫过去,便没有人敢多看一眼。
宫女太监跪了一地,战战兢兢。
皇帝没有得到回应,松开了赵长宁,轻声叹息。
赵长宁跪了良久,才听到皇帝挥挥手,眉眼中已带疲惫之意,“退下吧。宣太子来见。”
赵长宁从正殿出来,便看到了被皇帝宣进去的楚钰,十五岁的太子殿下生着一张肖似母亲的脸,显的多情俊美,轮廓清晰,脚上踩着坠着金丝线绣的绒靴,只上下扫了赵长宁一眼,赵长宁微微侧立拱手,便擦肩而过。
建安二十七年的上元节,一个飘满雪花的冬日,大楚的帝王病死在了寝宫中。
美人迟暮,英雄末路是最寻常不过的事,只放在这位声名显赫的帝王身上,便让人唏嘘不已。
楚周帝在位时并非爱民如子,所做皆是祸及当下,功在千秋的伟绩,是以朝野口径并非统一,只后世正史留下一句同赵长宁外祖父一般无二的评价,“虽非仁君,乃枭雄也。”
皇帝去的那天,赵长宁在雪中立着,听宫中传来丧钟,静默良久,没有跪下去。
也曾鲜衣怒马少年时,一日看尽长安花。
他还年轻,却觉鬓已星星,已过半生。
赵长宁不再是当初踌躇满志的新科进士,天子也不再是当初让他敬仰和濡慕的圣明天子了。
过往种种随着一声声丧钟的敲响,消弥殆尽了。
第十章
赵嫣醒来的时候, 入眼一片暗金色的床帷。他身上只着亵衣,发丝披散,案前一盏香炉有薄薄的雾气袅袅升腾。
身子还是软的,像一沁水,只志清醒了过来。
“赵大人醒了?”秦王的声音隔着床帷帘帐传了进来。
赵嫣心间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殿下这手段倒和勾栏的女人差不多。”
秦王掀帘进来,步伐散漫,仍旧是温泉中宽袍大袖,踩着木屐的模样,顺手在房里又填了一盏香,随即啧啧一声,“赵大人哭的可怜,本王下不了手。”
赵嫣色一顿,旋即便颇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殿下日后可小心些。”
楚钦挑眉,“赵大人现在能下的了本王的床榻再说吧。”
你……
赵嫣口舌争不过他,动了动身子,当真无力的很。
“宫里的虎狼之药,药劲还没过,等过去了,本王差人送赵大人回去。”
赵嫣注意到了房间里浓郁的香气,楚钦扬唇,“檀香可解醉梦。”
赵嫣现下软绵绵的,无丝毫力气,半倚着床榻,细长漂亮的眼睛半阖着,掩盖着内里的阴沉和戾气,雪白的亵衣掩盖着一节玉般的肤色,两颊因熏香的缘故远非平日里的苍白,映着乌黑的发丝,像披着一张美人皮,勾魂摄魄的精怪。
楚钦在案前坐下,轻轻啜了口茶,喉结微动。
“那五十万两黄金的事,本王不会上达天听。”
赵嫣抬眉看过去,见秦王俊美的脸上看不出别的色。
“至于别的…本王忽然没了兴致。”他那句话说的温存又婉转,眼瞳从赵嫣雪白的脸颊上沉沉扫过,“赵大人欠本王一个人情。”
赵嫣冷笑,“殿下不怕臣将骊妃的事捅给陛下?”
秦王反问,“你会吗?”
赵嫣没有说话。
“先帝将骊妃交予我处置,不过是为了留一个把柄给今上罢了,以免日后处置我时下不了手。”
“现在的陛下羽翼未丰,尚不到夺我兵权的时候,若此时上达天听,陛下没有办法拿我如何,反而会用你赵嫣出气。”
赵嫣目光终于落在了秦王那张俊朗的脸上,原来先帝的心思,秦王竟然都知道。
赵嫣倒不怕楚钰拿他出气,他怕麻烦。
话至此处,赵嫣已然无话可说。
便道,“这人情便算是赵嫣欠了秦王府的。”